王秀英因爲半道想上廁所,就把東西全交給宋恩禮和蕭建業讓他們先走,反正這地方她來過,熟得很。
蕭和平好不容易把他媳婦盼回來,三哥也來了,卻沒見他娘,不免納悶,“娘呢,咋沒來?”
“娘說不要你了。”宋恩禮把手上抱着的大鋪蓋放條桌上,蕭建業便把扛來的荊條筐也擱上去。
“三哥坐着歇息會兒。”宋恩禮招呼他坐下,遞給他一罐雞湯,給蕭和平也遞了一罐。
“娘一直嫌兒子太多沒閨女,那我給她當女婿得了。”蕭和平知道她還嘔着氣,趁機在她手背上讨好的蹭了蹭。
宋恩禮手起刀落就是一巴掌,脆生生的賞他手背上,順便瞪了他一眼,他就隻當自己收了個撒嬌的眼神,别過臉沒事人一樣跟坐在床邊的蕭建業話家常。
雖說是親兄弟,但因爲身份和長年累月的環境所緻,兩人的氣勢和氣質已經有着天壤之别。
特别是蕭和平不說話的時候,因爲太過于嚴肅,很容易對人産生震懾感,他自己也是知道自己這個缺點,他媳婦就經常說“吓到她了讓賠錢”,所以生怕哥哥不自在的蕭和平,說話時總刻意提醒自己帶點笑,隻可惜臉繃慣了,越笑反而越不正常。
宋恩禮抱着其餘幾罐雞湯一回頭,就看到他靠在病床上露出副面目猙獰的樣子,吓了她一跳!
“幹啥了你,面癱了?”她把罐頭瓶放床頭櫃上,手伸過去就掐他的臉,左右開弓的掐。
蕭和平這張算得上是師部門面的俊臉立馬就讓她掐得東一塊西一塊的紅,最後竟然整個臉皮子都燒紅了,一直燎到耳朵根。
宋恩禮出完氣,若無其事的揉揉他的臉,“以前我看你笑得挺好看的,現在不行了,可能真的是磕到頭傷到面部神經,唉,可惜。”
蕭建業來的路上一直聽他這弟媳跟他娘在馬車裏盤算着把他四弟勸回家的事,便做個順水人情,把話頭先引出來,“要我說你們這工作也真是不容易,以前打仗的時候防子彈,現在還得防洪水,以後還不定得防啥,讓人成天提心吊膽的,你常年不在家是不知道,咱娘啊,經常擔心你擔心得睡不着覺。”
别看蕭建業穿的這一身綴滿補丁的老土布衣裳,他比蕭家其餘兩兄弟可機靈得多,而且念過兩年書,所以大隊裏最近也在考量着給他弄個生産隊隊長當當。
一個大隊就相當于以前的一個較大的自然村或者三兩個較小自然村的合并體,生産隊就是村裏的一個生産小組,生産隊隊長則是小組長。
雖說看着官小,但實際上也算是說得上話的人,有些耕地比較分散的大隊裏,生産隊隊長也兼管工分本。
宋恩禮忍不住偷偷給他豎起大拇指。
三哥好樣兒的!
蕭和平一聽就知道絕對是他媳婦回家說了啥,這姑娘現下對他的工作已經抱着十二萬分的不滿。
所以他也沒瞞着,就把組織上對自己的安排坦誠的稍微提了下,“從軍校出來後組織上對我的安排就是走政治這塊,眼下隻是過渡,等有合适的軍職自然會調動。”
事實上這也是伍先生對他的希望,蕭和平自己心裏清楚,這次事情出了後,哪怕他自己不主動請調,上頭也很快會把他調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崗位。
“啥?那爲啥有人跟我說高國慶最近在跟你争啥中校團長啥的。”宋恩禮自己回憶夏美芳跟她說的,原話都清清楚楚記在腦子裏,而且夏美芳是聽她家男人說的,總不至于胡說八道。
“沒人要跟他争,他自己瞎折騰,他這個資質升中校是夠格了,畢竟軍齡年齡在這裏,我的話起碼還得等個一年半載,不過他想當團長嘛,不好說。”
蕭和平這麽一說,宋恩禮就放心了,本來還以爲肯定會頗費一番周折,卻不想完全不用她開口事情就已經如她所願。
遂眉開眼笑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抱着雙手,“這就好這就好,隻要不上前線就好,當政委最好,進省委市委更好。”
“政委。”蕭和平非常肯定的給她答案。
宋恩禮敢保證,高國慶要是知道自己費盡心機想要擠掉的競争對手竟從頭到尾跟他不是一個擂台的,隻怕會氣哭出來。
她想想就覺得好笑。
殊不知,高國慶兩口子眼下正爲口糧的事大打出手。
說是大打出手,其實就是鄭豔麗挨打。
她男人馬上就要當團長了,鄭豔麗現下可不敢再還手,萬一把大英雄的臉撓出溝壑來,回頭上領獎台了不好看。
所以她就硬生生挨了高國慶一巴掌,半邊臉頰腫得像個豬頭,眼角都青了。
至于爲啥,還是那點煙酒鬧的。
“你知道我現在是啥身份不?你居然敢給我找到那種地方去,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看到會毀了我!我他娘的咋就娶了你這麽個敗家蠢貨!”其實高國慶還有半句話沒說。
五十塊錢這麽些特供票,你就給我換回來十五塊錢?”
但他不想讓鄭豔麗知道他高尚的思想覺悟跟這種低俗的東西挂上鈎。
他頤指氣使的坐在病床上,像個了不得的皇帝,頭上包紮着的繃帶,俨然成了最無恥的皇冠。
鄭豔麗戰戰兢兢的捂着半邊臉從地上爬起來,委屈得不行,“家裏已經斷頓好幾天了,打從你去抗洪後我跟娃兒們全靠吃的野菜,英雄被姓宋那娘們兒毒進了醫院拿錢還是大夥兒給湊的,何玉珍同志那兒還借了五角沒還……”
“啥玩意兒?”高國慶氣得七竅冒煙,反手又是一巴掌,“你還好意思去找何玉珍借錢?我這張臉算是讓你給丢盡了!”
“我這不是沒辦法……”
“沒辦法,每個月二十七塊五的補貼呢,還有二十七斤口糧,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高國慶你說啥呢!我不能讓我爹娘餓肚子啊!你每個月寄那麽多錢回家,我有說過啥沒有,這二十七塊錢是我自己的,我……”
高國慶掀起被子,一腳朝她肚子上踢過去,下床就是一通拳打腳踢,“讓你跟我頂嘴!讓你跟我頂嘴!你知不知道蕭和平他媳婦都穿上白大褂了,馬上還要接受先進事迹的表彰,你倒好,成天就知道給我丢人……”
門外來打點滴的小護士聽到裏頭的動靜,竟吓得沒膽子進去,還是稍微年長點的護士把她拉開,“人兩口子的事兒,咱犯不着沒事找事。”
小護士一聽,覺得有道理,便端着醫用托盤走了。
高國慶打舒坦了,出了一身汗,倒覺得頭上的傷都好了許多,這才踹死狗一樣在鄭豔麗身上踹了一腳,“下個月你要是再敢偷着補貼你娘家,看我咋收拾你!”
馬上就要升職,往後應酬送禮的地方還有的是,師長不要不代表别人不要,他得多備點錢。
至于他的嶽家,一幫窮泥腿子,啥忙也幫不上,不要也罷,白養了他們家這麽些年已經夠客氣的了,反正他的好名聲已經傳出來,以後寄不寄錢回去又有誰知道。
高國慶借着這個機會下規定,往後家裏的收入都歸他管,每個月他會給鄭豔麗二十七斤糧票,十塊錢。
現下供應的基本是粗糧,一毛左右一斤,幾塊錢足夠,剩下的還能買些零零碎碎。
他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哪怕副食品商店裏東西再便宜,十塊錢也絕對供應不了鄭豔麗和仨孩子的日常開支,更何況二十七斤糧四口人也不夠吃。
可是眼下在高國慶眼裏,哪兒還有他們娘兒四個的存在。
不然他每個月寄回家不是還有一百五十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