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鑽營,在人前永遠是最積極響應政策,誓死追随革命步伐的思想标兵,每次有啥捐款或者哪個同志家裏有困難,他從來都沖在第一個慷慨解囊,甯可自己吃不飽也必須先幫助别人,再加上早些年帶兵打仗的時候也确實敢打敢沖,所以在整個師部還算是個有口皆碑的人。
甚至像何玉珍她們幾個師級幹部家眷私底下議論鄭豔麗時,言語中也不乏替高國慶可惜。
就連團部軍官宿舍樓裏也是一樣,忍着鄭豔麗,多半是因爲高國慶。
所以當一心爲事業奔波的高國慶懷揣着全部家當直奔國營商店時,他的媳婦鄭豔麗已經窩在那十來平的小屋裏開始做起大美夢,幻想着等自己男人升職後自己能過上的好日子。
到時候她一定要穿一身沒有任何補丁的衣裳,擦雪花膏,還要在頭上别兩個跟何玉珍同志一樣的鋼絲發卡……
而有了足夠錢票的高國慶,當然不會再去弄啥八寶菜,人直接買了煙酒。
隻可惜他的特供煙酒票有限,隻能買一瓶茅台兩包中華,他零零散散的又買了些其他,然後到黑市上又弄了一瓶茅台兩包中華,把五十塊錢花了個幹淨。
宋恩禮完全不知道就她這點破醬菜就害斜對門這家上蹿下跳的這般折騰,她正翹着二郎腿歪床上,織着毛衣嚼着糖,還特意弄了一臉盆的冰放在床腳降溫,不知道有多惬意。
她更不知道的是,高國慶把煙酒送到幾個師級幹部家時,非但當場被拒收,後來更是接連挨了師長副師長師政委等一通狠批,如果不是念他初犯,隻怕這通檢查是少不了。
這下可把高國慶郁悶壞了,一邊忐忑自己從此在領導眼中留下壞印象,一邊擔心沒受任何批評的蕭和平已經被内定。
特别是第二天中午師長的警衛員到他們宿舍樓來找蕭和平去師長家,高國慶一直趴在門縫裏看着兩人離開。
“師長!您找我。”蕭和平以爲師長有啥要緊事找他,腳步一直沒敢歇,卻見師長正在擺弄桌上的兩顆大白菜,邊上還放了一罐頭瓶的辣椒面。
“來來來,來得正好。”師長朝他招手,找了個網兜把白菜和罐頭瓶全裝進去,“今早我特地讓人出去弄了兩顆白菜回來,你媳婦那手藝好的,叫她費心幫我也腌上一點,省得我天天盯着你們家菜壇子。”
師長不是本省人,媳婦沒随軍在老家照顧老人,平時衣食住行全靠警衛員打理,警衛員哪會腌啥辣白菜,這不就隻能去叫蕭和平。
蕭和平拎起網兜,站得筆挺行了個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心裏卻想:這不是要累死我媳婦?
“别忙走。”師長從兜裏摸出幾張特供酒票遞給他,“你小子前幾天不是到處找這玩意兒嗎?這可是我厚着老臉從别人手上搶來的,給你了。”
蕭和平臉上那點笑藏不住,嚴肅盡收,露出同年紀相符的腼腆神情,“謝師長。”
他媳婦最稀罕這玩意兒,帶回去媳婦肯定高興。
“跟我這兒還客氣。”師長拍拍他肩膀,“好好幹,組織上很看好你,伍先生的秘書今早還打過電話來問起你,希望你能跟伍先生多打打電話,老人家年紀大了,膝下又沒個兒孫,最是在意你。”
很多人都知道蕭和平曾經救過一位老首長,但整個師部除了師長和師政委誰也不知道他當年救的是誰。
而蕭和平也從來沒把這件事拿出來跟别人說過,甚至拒絕了老首長曾經明示暗示的幫助,靠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因爲在他看來那就是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當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怕被人說閑話。
不過私底下跟伍先生之間的聯系倒是一直都沒斷過,基本每個月都會打一兩通電話,隻是最近他光忙活媳婦的事,還沒顧得上。
“好,我等會兒回去就給打。”蕭和平把特供酒票裝口袋,同師長告别。
宋恩禮也好奇師長這麽急急忙忙的找他幹啥,因爲要是有公事,肯定不會叫宿舍啊。
結果看到蕭和平領着一網兜白菜進來,立馬就明白了。
“師長給的?”
“嗯,他說你手藝好,讓你幫忙給腌一下。”蕭和平把網兜放桌上,将特供酒票掏給宋恩禮,“這也是師長給的。”
果然,宋恩禮一看到這玩意兒就高興得不得了,四下張望見外面走廊沒人,直接在他臉上貼了一下,“蕭和平你對我真好。”
媳婦難得說好話,蕭和平聽得心裏美滋滋的,不過還是沒搶功,“那是師長給的。”
“你要是不說師長能知道?”爲了給她弄票,這傻子肯定把整個師部問遍了吧。
宋恩禮把網兜裏的白菜辣椒面統統裝他們家洗碗的木盆裏,又抱了隻空的醬菜壇子,“我下樓去處理,你先睡會兒。”
“一起吧。”
“不行!”他要是跟着,還咋從空間往出拿東西?
“那晚點再弄,我想跟你說說話。”
宋恩禮憤憤把木盆放下,“斜對門那麽大一雙眼睛盯着,咋說呀。”
蕭和平提醒她,“咱不是還有兩張電影票,要不看電影去?”
他不說宋恩禮差點都忘了,忙從小挎包裏找出來,“也好。”
蕭和平喜歡吃零食,所以出門前她在小挎包裏裝了不少瓜子點心,又放了倆大蘋果。
這蘋果還是昨天盛利拿來給她的,空間裏的水果她一直也沒找到機會拿出來,平時隻能靠水果罐頭補充。
兩人下樓時,鄭豔麗還特地開門出來看了一眼。
電影就在省大劇院樓下,那裏建國前就是電影院,門口立着兩根挺大的羅馬柱,地方挺氣派,就是年頭久了,看上去很是老舊。
雖說電影票隻要一毛錢一張,但在這種吃飯問題都還沒解決的時候,看電影真的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因此那小小的放映廳也成了年輕人最向往的地方,不僅僅隻是遺憾,更因爲這是唯一一個能光明正大談戀愛而不被人舉報作風問題的地方。
不過也正因爲此,逃票的不少,所以電影廳特地在門口弄了個專盯逃票的保衛,跟檢票的一左一右站在放映廳門口,好像倆門神。
政委給的是部隊福利票,專供内部使用,有了這個票不管啥時候看啥電影都成,而且不要錢。
蕭和平拿着這兩張票直接領着送恩禮進去,惹得拿着個必須自己買票的年青人羨慕得不得了。
隻可惜今天放的是《永不消逝的電波》,宋恩禮不是很感興趣。
放映廳不大,估計也就三十來平,裏頭的裝修基本還是民國時中西合壁的風格,三三倆倆的青年男女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就是不知道關了燈後……
宋恩禮大大方方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反倒是提議的蕭和平有些不太自在,一闆一眼的坐在那兒,兩隻手平搭在大腿上,指尖貼着燙得筆直的褲縫,緊張得好像在做了啥見不得人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在這個年代男女來看電影,比幾十年後去開房暧昧程度上隻增不減,也就不能明白爲啥蕭和平出門前要特地換身衣裳。
“你看過這個電影嗎?”她問。
“看過。”話剛說出口,蕭和平又馬上解釋,“部隊裏組織看過。”
宋恩禮用小挎包遮着,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勾了勾,低聲笑他,“幹啥,怕我誤會你跟别的姑娘來看電影?”
而與此同時,頂上的燈也熄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