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馬車停下,馬車夫看了眼身後仍在拼命搖晃的車廂,頗爲無奈地歎了口氣,硬着頭皮:“殿下,到了!”
馬車内,簡容姿态極不優美地坐着,胯間梗着封毅的腿,雙手還被男子以一種極爲“屈辱”的方式舉過頭頂壓在車廂上。
封毅微微勾唇:“你輸了。”
簡容輕輕吐了口氣,不得不低頭:“我認輸!”
“我還以爲你從不認輸。”封毅笑了一下,這才緩緩松開了她,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裳,轉身出了馬車。
簡容心裏不服氣,趁着那人轉身的空隙,迅速飛起一掌拍在了封毅的背上。
封毅沒留神中招了,腳下踉跄了兩步,便直接從馬車上飛了出去,好在封毅的輕功很好,最終穩穩地落了地。
封毅回頭望她,被氣笑了:“乘人之危,非君子也。”
簡容輕笑了一聲,一臉嘚瑟地望着他:“我從未承認自己是君子。”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封毅無奈地搖搖頭,走到馬車邊,向簡容遞過手來,準備扶她下來。
平時這種事情都是車夫來做,封毅此番行爲,就連一旁的車夫瞧着都暗暗咋舌,這甯王殿下對未來王妃是真的很是寵愛啊。
“不用你養,我養得起自己。”簡容下了馬車,還不忘向男人投來一個傲嬌的眼神。
簡容正準備朝辦事處去,卻又被封毅拽了回來:“你這麽光明正大地走進去?别忘了你現在是顧月笙。”
“反正這會兒裏面也沒人了,不會有人注意。”
“若真出事,麻煩的可是你自己,”封毅看了眼四周,又将簡容拉回到馬車上,随後吩咐車夫,“去後門。”
馬車再度緩緩行走起來。
“國師府那邊是怎麽和你說的?”封毅問。
簡容想了想,還是道:“老何說建城的磚瓦質地不對,很有可能是工部那邊購買材料的時候出了問題。”
“磚瓦現如今在施工處,來辦事處做什麽?”
簡容擰了擰眉,淡淡道:“當初工部報給我價格的時候,上面是注明了采用的是楚國的優質磚,我是打算查查經手這件事情的幾個重要官員。”
封毅抓着簡容的手又緊了幾分:“這件事情牽扯甚廣,背後的勢力也絕不簡單,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盡可能不要暴露身份。”
簡容點了點頭,幾句話的功夫,馬車就已經來到了辦事處的後門。
簡容和封毅先後下了馬車,便讓車夫自尋了個地方等着。
翻過院牆,兩人輕飄飄地落在地面上,簡容見四周沒人,便徑直朝着工部尚書的辦事處去了。
這裏是專門爲建城而臨時挪出來的辦事地點,就是爲了方便戶部、工部一起辦事而建的,雖說簡陋,但所有關于建城的檔案、資料文書幾乎都集中在了這裏。
推門而入,正對面的方向便是桌案,案上放了一堆厚厚的文書。
葛逸此人表面正直膽小,實則做起事來卻是極爲謹慎,簡容不敢将文書擺放的位置大範圍移動,以防被葛逸察覺出來,有了防備,屆時她想繼續查下去就會更難。
兩人小心翼翼地搜查了半個多時辰,整個屋内的文書幾乎都被翻了個遍。
“這家夥……真是聰明哈!藏這麽嚴實。”簡容有些生氣,忙活了這麽久竟然一點線索都沒有。
“會不會是被葛逸帶走了?”封毅瞧着簡容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伸手刮了刮女人耳際的碎發,“稍安勿躁,他越是藏着掖着,就越說明他有問題。”
“先出去再說吧,這裏不安全。”封毅說完,便将桌案上的文書放回了原位,帶着簡容原路返回。
兩人走在安靜漆黑的巷道之中,白色的月光稀疏地灑在地上,夜晚顯得靜谧。
“接下來你怎麽打算?”封毅問。
簡容平複了一下心情:“我會讓洛小瑞派人去查他。”
“讓我的人去吧,他們更有經驗。”封毅手底下的鎮府司,是專門搜集情報的組織,他手底下的人确實要比洛小瑞更适合去辦這件事。
簡容猶豫了一下:“可你私自挪用鎮府司的人手,若被你父皇知曉,豈不是很麻煩?”
封毅笑了笑,将簡容的手輕輕握在掌心:“隻要我願意,這些都不是問題。”
簡容斜眼瞥着封毅,隐約間似是明白了什麽:“這麽說,當初封安求你辦事兒,你三番五次拒絕,并非你不能,而是你不願?”
封毅微微一笑,眼底掠過一抹邪肆:“他讓我查你,你覺得我會答應?”
簡容抿了抿唇,嘴角浮上一抹甜笑,在這寒冷的冬夜裏,心底卻是莫名生出一種暖意。
“你不必勉強,若實在不行,我會用我自己的法子。”簡容道。
“你有什麽法子?”
“直接把葛逸抓來,我審審他。”
……
兩人上了馬車,簡容卻沒有立刻返回國公府,而是讓馬車繼續朝着城牆的方向去了。
新建的市集是在城牆外圍設立,如今瞧着荒蕪,但幾年之後必定是大有不同。
此刻已經是入夜,城内店鋪早已經關門,城牆外的工程卻沒停,勞工們依舊辛苦地工作着。
簡容和封毅在勞工之中穿梭,這些人都很忙碌,低頭做着各自的事情,每天的任務繁重到讓他們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也就更沒有功夫注意人群之中出現的這兩個不一樣的身影。
其中兩個衣着單薄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瘦弱,背着兩擔重物在簡容的身邊走了過去。
都是窮人,連肚子都填不飽,自然也買不起厚實的大襖。
正在這時,後面追上來一個官兵,手中拿着鞭子,狠狠抽打在了那兩個瘦弱男子的身上,兩人身上穿的本就不多,又生生受了這兩鞭子,頓時便皮開肉綻。
“快點!磨磨蹭蹭!”那官兵邊打邊大罵道。
簡容有些惱火,快步走上前去,擡腳對着那官兵踹了一腳:“誰讓你們打人的?”
那官兵一回頭,剛要發作,一見兩人穿戴的華衣錦服,頓時蔫了:“這……這是上頭人交代的,大人們要趕工期,便讓咱們日夜監督。”
簡容嗤笑了一聲:“大人?哪位大人交代的?”
那官兵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工部……工部尚書葛大人。”
簡容輕輕吐了口氣,又問:“你們新送來的那批磚瓦放在哪兒?”
那官兵納悶地望着簡容,又看了看封毅:“請問兩位是?”
這次卻是封毅接話:“幫國師大人前來視察。”
“視察?白天的時候不是來過了麽?怎麽晚上又視察了?”
“國師不放心,讓我們再來一趟。”封毅說話的同時,又看了一眼簡容,感覺這人似乎在憋着一股氣,快要發作,又還沒來得及發作。
也是,這官兵确實啰嗦的讨人嫌。
“平時來視察的不都是老何麽?怎麽換成你們兩個?”關鍵還有一個是個女人,他沒聽說過有女視察官的。
那官兵并不覺得自己很讨嫌。
封毅也有些不耐煩了:“你的問題有點多,讓你們頭兒來見我。”
那官兵一聽這話,頓時心裏一抖,明白是碰上了什麽了不得的人,通常說要見“頭兒”的人身份都不會低,這是他們這些底層官兵普遍的認識。
“不不不……是小的失禮,兩位有何需要盡管吩咐小的就行了。”
簡容暗道果然這些人都是骨頭癢的,非得靠權勢來壓一壓,否則都不知道好好說話的。
“帶我們去建材庫。”簡容道了一句。
那官兵不敢再廢話,領着人便朝着一個方向走去:“兩位随我來。”
新來磚塊、瓦片全部都堆積在這附近的一處倉部,簡容到了地方便對着那官兵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同時封毅從兜裏拿出了一錠金子,扔給了那官兵,沉聲吩咐:“今晚的事情,不要外傳。”
那官兵見了金子,頓時眼睛都亮了,跪下叩拜了一陣,便離開了。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大梁朝小到官兵上到權臣,一個個爲何都能貪的那樣心安理得,都是你們這些人給慣出來的。”簡容走到磚頭堆放處,口中半諷刺地說道。
封毅隻是笑笑卻沒做太多解釋,走上來問簡容:“可曾看出些什麽來?”
簡容拿起一塊磚頭,仔細觀察了片刻,冷嗤了一聲:“問題可大了。”
封毅擰了擰眉:“怎麽?”
簡容将磚頭舉到封毅的面前,兩手用力一掰,磚頭就此被掰成了兩段。
封毅面色一沉,沉默下來。
“這可不是磚頭,而是加工過的燒土,在外面塗上一層顔色,乍一看與磚頭無異。”簡容輕輕吐了口氣,将碎土扔到了地上,而後拍了拍掌心。
“當初勞工的事情上他們沒得逞,想不到已經把手伸到這兒來了。”封毅面色變得嚴肅起來,這事兒若不徹查,最後受牽連的一定是簡容。
“人的欲望總是無窮無盡,朝廷不管,便是給了他們空子鑽,說到底……還是制度本身的問題。”簡容沒再多說什麽,轉身準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