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禦史伸出一張大手來在頭發上抹了幾下,自打烏絲蓋住了他滿是瘡痍的頭皮,他就格外愛惜起了這一頭的黑發,平日裏也會與禦醫讨些生發的秘方來,一有閑暇的時間便找人弄個首烏汁,一頭紮進去泡上個三五個時辰。
沒有人再敢斜睨他的醜陋,因爲他腰間一把普通的彎刀如今也得到了皇帝的金口特許,彎刀無情,可以殺人不用償命,宮内凡是知曉張揚身份之人,都畏懼他三分。
更是無人知曉他曾經那個“爛頭張”的名号。
“陛下,東海王也尋得了他寄養在外多年的兒子,聽聞那小子早年間在獅子峰上跟着不周道人修行,如今已經十歲了!”張揚半低着頭說着,午後的陽光照射進禦書房内,灑了一地的金黃,巫馬皇帝喜太陽,他特意命人給這個書房改造出兩扇大窗戶來,貫穿東西,上午日出東方,光從東邊而來,午後日頭漸漸西斜,光又從西面而來。
“是那個小子,當年承少前去刁難過一番,呃,這麽數來,現在承少應是又領了皇後的密令了,怎不見這密折上提及,莫不是現在的耳線被皇後發現了?”巫馬皇帝的笑稍微收斂了一些,兩束精光投向張禦史。
“啓禀陛下,巫馬承少這次敗了,還沒出手就拜了,這些年常年服用靈泉丹,他變得很詭異,武功忽高忽低也讓人捉摸不透,他已回皇後的吾鄉齋複命去了,要不要微臣......?”張揚的眼眸裏露出一些殺戮之色。
“罷了,罷了,他是皇後的人,終是成不了氣候,早年間失了一條胳膊,就由他去吧,如今國丈又身體抱恙,皇後心中再添苦痛!”巫馬皇帝合上了折子,站起身來,在房内踱了幾步,忽而喚道:“海公公!”
隻見那個帶引張禦史前往禦書房的老公公又佝偻着背走了進來,他進門來就給皇帝行禮,巫馬皇帝說道:“去把北疆進獻的天馬裘毛毯送去給皇後,天冷了,要注意保暖!”
海公公領了皇命,恭敬得退身出去,禦書房内隻剩下了巫馬考天和張揚,張揚給皇帝行告退禮,皇帝忽而神色有些嚴肅得問了一句:“我讓你尋的人,可有下落?”
張揚雙腿跪地,沉默了下來,巫馬考天無奈得歎了口氣,收起了笑容,念念道:“這八方天下都是寡人的,怎麽就是尋不得你了,難不成你真的變成鳳凰飛走了!”
“陛下,微臣已派出了千人前往八方郡縣搜尋,一有消息,臣即刻送回中柱宮内!”張揚又想伸手去縷縷頭發,覺得這個動作有些不合時宜,就忍了下來。
“罷了,罷了,去吧!去收拾收拾,收到聖旨後,你便和璎珞啓程吧!”巫馬考天說道。
“遵旨!”張揚叩退。
日頭西斜,即使是有這萬道金光照射,禦書房内還是顯得很清冷,巫馬考天獨自站在一幅畫像面前,他常年微笑的眼已經生出了道道紋路,這下沒了笑容,皺紋卻舒展不開了,那是一幅小兒嬉戲的圖,一個男娃娃手持着風筝的線,風筝飛在天,男娃娃旁邊是一個梳着朝天辮的女娃娃,女娃娃手指着天上的風筝,像是在說着什麽。
.......
吾鄉齋,皇後的寝宮。
海公公捧着那條天馬裘毛毯,把皇帝的關愛一并送到了皇後寝宮,珠簾之後的皇後吭了一聲,命身旁的丫頭收下了毛毯,一句回話也沒有,海公公怏怏得離開了吾鄉齋,他身旁跟着的小太監還是沒忍住,走出了皇後的宮苑,便開口問海公公。
“皇上也沒少往吾鄉齋送東西,這皇後每日淨是冷冰冰的,連個賞也不給!”瘦弱的小公公顯然是剛入宮沒多久,說話心直口快。
隻見海公公老臉一橫,回頭就朝着小太監臉上扇了一巴掌,“放肆!主子的事也是你能挂在嘴上的,小心你的腦袋掉了都不知掉在了哪兒!”
那小太監的臉上火辣辣的,眼神慌亂得散開了,雙腿一軟就攤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得對着海公公說道:“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趕緊起來吧,雜家就是比你老一些,可不敢在這禦花園裏調教新人,皇上仁慈,要下人們都不分等級,你啊,和雜家是一個品,不用這樣,以後雜家也自然不會提醒你了,你要記住,對人對你冷冰冰的,可不一定是對你有惡意,别人對你笑啊,可不一定是真的對你好!”
海公公那一句“笑可不一定是真的對你好”說得怪聲怪氣得,直教這個瘦小的小太監心頭更是一緊,他趕緊爬起身來,又添了一句:“小順子記下了,謝謝海公公教導,小順子謹記!”
“哎,小順子,趕緊随雜家去趟禦廚房吧,皇上頒了道聖旨給連大人,咱們得抓緊去!”海公公尖尖細細的聲音裏雜糅了一些趾高氣昂。
小順子趕緊弓着身子,給海公公作禮,海公公仰着頭,似乎是把這幾十年在宮裏受的氣都要散發在禦花園一樣。
海公公是兩代巫馬皇帝的貼身太監,自打巫馬懷帶兵攻進中柱宮時,他就趴在地上,趴在禦書房裏,巫馬懷手持青銅寶劍,踏進禦書房,就看到這個瘦骨嶙峋的小太監俯首貼地,對着巫馬懷說道:“恭迎皇上!”
就是這一句,讓他成了後宮裏最得寵的“海公公”,幾十年來,他已從一個機靈的小太監變成了一個佝偻的老太監,他依舊是在皇帝面前,謙卑着,可誰人不知,他就是這中柱宮内所有太監的“首領”,察言觀色,一手遮天,多少達官貴人都要托關系換得海公公在皇帝面前的支言片語,這支言片語可以叫一個大家族顯赫百年,也可以叫一個名門望族一夜間消失殆盡。
這就是中柱宮,一個美麗的皇城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