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娘感動得淚如雨下,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經那個馬背上的北疆公主,那個刁蠻任性彎弓射雕的華努特長甯。
聽着兒子唱自己家鄉的小曲兒,此情此景,恐怕是這十年來,爲數不多的,華努特長甯感覺到幸福的時刻之一。
她遇到子桑語默之時的情窦初開算是幸福的;
她頭蓋紅绡嫁入太子府時是幸福的;
她懷抱十月誕下浮生之時雖痛苦襲身,但也是幸福的;
她手握着夫君送的神鳥發簪時是幸福的;
她看到浮生歸家,喜極而泣時是幸福的;
然後,這時這刻,她聽着兒子唱着小曲,心中明白兒子的用意,猶如之前的淚水都是值得的,至于已經遠離的愛情,她早就不再寄予希望,曾經擁有就已足夠。
兒子浮生是她餘生中最大的希望,這份希望足以讓她感恩上蒼,忍受困苦,甚至撕掉身上這件皮囊,這份希望就是有如此大的能量。
一曲唱罷,衆人意猶未盡,溫鼎中熱氣升騰,這宴席上暖融融,似乎都要融化掉了不明不白的冷戰,宴席之上的女人們都眼角抹淚了起來,若夢也情緒複雜得看着浮生。
浮生的這顆糖衣炮彈比上官彭迪那清冷的劍法更收攏人心!
浮生彎腰,向衆人道謝。
“感謝上蒼,讓生兒有如此疼愛生兒的娘親,有如此疼愛生兒的父親,有如此疼愛生兒的師傅,還有一個天底下最嬌美的小媳婦兒!”
浮生滿嘴的甜蜜一洩而出,這話又赢得了滿堂彩。
與這其樂融融的氛圍不同的是,外面冰天寒地着,甬道彎彎繞繞,顔顔裏懷揣着兩張熱乎乎的大餅,疾步行走着,懷中的餅燙的他胸口生疼,他咬咬牙繼續行走,一分半秒也不願耽擱,生怕寒天的冷氣吹涼了大餅。
顔顔裏走進一間看不見星火燈光的小茅屋前,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茅屋門上的鐵鎖,推門而入,外面雖冷,月還是挂在天上,月光如銀,灑在地面上。
角落裏蜷縮着一個漢子,他身上裹着三層厚厚的棉被,這茅屋沒有生碳火,裏面比外面還要陰冷。
顔顔裏從懷裏掏出大餅來,這餅還冒着熱氣,他撕扯下來一塊,送到漢子嘴邊,說道:“父親,吃餅!”
陰暗的角落裏現出漢子一張因失血過多蠟黃的臉。
顔顔烈蠕動了兩下粗壯的身軀,身上傷勢過重,隻能弱弱得仰仰頭,堅毅的瞳仁裏也污濁密布,他低聲回了句。
“東海王還不知我與你已相認,你把餅放下就離開吧,門不必上鎖了,今天夜裏我将離開這裏,你.....你獨自在王府要保護好自己!”顔顔烈不去看顔顔裏,隻是努着力氣,把身子正了正,這簡單的動作拉傷了傷口,他的鬓角顫抖了一下,疼痛撕扯開來,他又咬咬牙忍了過去。
“父親,讓我跟您一起離開吧!”顔顔裏祈求道。
“我要去子桑北鬥軍的總壇,你去做甚?都到了這個地步,你怎麽還不明了?爲父我是破釜沉舟,而你要卧薪嘗膽!麟角族的振興還要靠你!”顔顔烈苦口婆心道。
顔顔裏把大餅放在顔顔烈身邊,他拭去眼角的淚水,轉過身去,肩膀微微顫抖着,似乎是在抽泣。
“男兒大丈夫有淚不輕彈,從此之後,不要讓爲父再看到你流淚了,甯願流血都不要流淚!”顔顔烈強努着力氣,伸出碩大的手顫抖着,抓起大餅,塞進了嘴巴裏,咀嚼着,他要填飽肚子,有了力氣,還要去投身到殺戮之中。
隻是他心中還有一個郁結,他離開公良盡德的營帳時,見公良盡德一隻魔爪插入了吳亮的胸膛,他有愧于吳亮。
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他的身上背負了許多的命債,他已經無法再做麟角族的人王,唯有保全自己的兒子的姓名,有朝一日,他要助顔顔裏殺回南疆,而當務之急便是先要保住自己和兒子的命,他不能這樣輕易死掉。
他用啃了兩口大餅,對顔顔裏說道:“快走吧,不要再節外生枝!”
顔顔裏點了兩下頭,邁着沉重的步子離開了茅屋,一走出茅屋的門,他就頭也不回地狂奔了起來,就像那天,他在荒郊野外狂奔一下,他隻有靠奔跑來釋放内心的痛苦。
無奈猶如一把帶刺的狼牙棒,一下子一下子擊打在他背上的舊傷上,新傷加舊傷,傷痛還是心痛,他根本就分辨不清,這一次,他忍住了哭。
路上遇到了丫鬟和小厮們都詫異得問道:“大王子的影子顔顔裏啊,你這着急要去做什麽?”
“我要,我要,我要像大王子一樣,學會流星一般的奔跑!”
顔顔裏說道。
後來,丫鬟小厮們一個傳一個,都說顔顔裏還記挂着當日與大王子比試武藝時受到的羞辱,他這是在苦練武藝,有朝一日定是還要與大王子比試一番的。
神鳥居的小聚會之後,上官一家在浮生依依不舍的目光裏踏上了返家的路途,臨别前,浮生追着若夢乘坐的馬車跑了幾十裏地,健步如飛。
若夢叮囑浮生道:“好好修煉,鬼谷神派中還有一門石波功,倘使練會了,他倆便能隔着千裏通信了!”
浮生信誓旦旦得回複道:“我定會加緊練習!”
赫連夫婦來得奇妙,走得也很低調,兩人給東海王和夫人道了個别,甚至沒有跟浮生單獨告别,就要離開王府,東海王寫了一封信讓赫連炯穆捎給他的姐姐,赫連收進了袖管裏,拽着喋喋不休的不白一閃就離開了。
不周不詳更是不辭而别,一個癫狂一個醉癡,來無影去無蹤,沒有話别也沒有叮囑,隻是散了宴席,就飛身離開了王府。
浮生還是有許多遺憾,比如他沒有來得及與師傅話衷腸,沒有與不詳師叔開些玩笑之話,更沒有來得及問詢赫連師兄伏虎棍的精進之法,但短暫的相聚已讓浮生心懷感恩。
感恩他在乎的這些人都還安好地活在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