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鹿把一具一具屍體拖到獅子崖上,盡數又推到了崖底下,他用了兩日時間,才把七十多具屍體清理幹淨,他沒有讓赫連大俠和元寶插手,他要用自己的力量爲師父清理戰場。
他坐在萬丈深的獅子崖上,看着遠處的雲朵蹁跹迤逦,他們定是不知道這獅子峰上剛經曆了一場厮殺。懷鹿心裏裝着師父和師叔,還有那個尚不知人間事的小懷藍。
三日來,他滴水未沾,小小的軀體裏埋進了仇恨的種子。
元寶拎着串山果,蹲坐在懷鹿身旁。原本天真爛漫的稚嫩童顔上增添了無盡的哀傷,殺戮讓懷鹿開始懼怕獅子峰外面的世界,可是他又渴望可以走出去,走出去才能找到那個斷臂的地煞主人。
一顆亮晶晶紅潤潤的果子送到了懷鹿嘴邊,元寶伸着他那個布滿傷口的爪子,他似乎明白懷鹿的心境,他的眼睛滾圓滾圓,卻不注視懷鹿的眼,因爲那雙眼中有仇恨。
“我要開始練習武功了,隻有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才能對抗得了那個壞人,你說是不是,元寶?”
元寶拼命點了頭,腦袋扁扁的,就像是一個大元寶晃動着。
赫連大俠在床上躺了三日,身體稍微恢複了一些,這日陽光正好,他早就在院中等候。
赫連大俠,在這武林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原本就是天地間的一個遊俠,劫富濟貧懲奸除惡,過着逍遙自在的日子,赫連盛名蜚八方,一朝炯穆伏虎将。
大魏子桑懷在位期間,西南番禺昏官當道。原本赫連家爲郡縣官令,可是赫連炯穆卻放棄爲官,闖蕩天下三五載,回鄉後才知,一姓廖的惡霸揭竿自立爲番禺王,搜刮民脂,強暴弱女,無惡不作,赫連炯穆暴怒,當即砸了番禺王的王府,結果锒铛入獄,在獄中竟然結實了一位翩翩男子,男子一把折扇不佩珠玉氣自華,赫連炯穆與男子相談甚歡,當即以明月爲證,結爲異姓兄弟。
誰料得這男子就是當朝皇帝子桑懷,月下盟誓,赫連炯穆從此常伴子桑皇帝左右,成爲大魏皇朝的尉缭首領,保護着子桑懷的性命安危,二人在外稱君臣,私底下也是以兄弟相稱。
怎知大魏子桑懷在位的第三十七個年頭,西方的巫馬家族攻占了邺城,子桑懷在中柱宮内自缢身亡,赫連炯穆也人間蒸發。
赫連炯穆遲遲不見懷鹿歸來,他提步出去尋找,一個殿堂連着一個殿堂得尋覓,也沒有發現懷鹿的蹤迹,又看那亂石林和獅子崖上,遍地的橫屍都已被清理,他走到明月閣,見一小小身影晃了進去。
懷鹿原本和元寶一起在獅子崖上發呆,竟然心中一陣悸動,他不自主地走進明月閣,空蕩蕩的閣樓裏,已經聽不到懷藍幽幽的啼哭,他走到窗前,見塌上遺落一皮囊,伸手握起,那皮囊外面有些劃痕,囊口塞着木塞,他一用力,“崩”地一聲,羊奶從皮囊裏濺了出來,絲絲滑滑地落在懷鹿的小手臂上。
“師叔走的匆忙,連奶水都沒有給你帶上,你在獅子峰底下也會餓吧!”懷鹿自言自語了句,他用舌尖吮吸掉灑在手臂上的羊奶,“我應當把這皮囊給你送到崖底去”,剛一轉身,又言道,“可是這是唯一可以念想之物,萬一師叔已帶你離開那裏,豈不浪費?還是我先給保管,日後再還你就是了!”
這樣想着,隻要不想到懷藍有可能已命喪深淵,終歸心裏是好受的,三年之約就是懷鹿最大的動力。
“你定是餓了吧!我看竈台還有些泉水,缸裏還有些米粒,熬了點白粥,吃些後咱們就開始吧!”
懷鹿回頭,見赫連炯穆正在盯着他,懷鹿仿佛是一下子長大了,成了一個大人。“赫連大俠,我可以習得哪些武藝呢?”
赫連炯穆又上下打量了懷鹿一番,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忽而聽得窗外元寶的啼叫,兩人望向窗外,見元寶手裏拽着那根棍子,赫連炯穆的眼中放光。
“伏虎棍?就教你伏虎棍吧!”
伏虎棍,正是赫連炯穆自創的武學招式,他年輕之時,一人持棍闖猛虎山,就是用自創的棍法取了老虎的性命,早年間他竟也去過元寶的洞府,還把那一根伏虎棍藏在了墜師崖下。
赫連炯穆手持伏虎棍,雖身負重傷,未使用真氣,但是看招式,就已猶如長虹飲澗一般,且看他手握其中,淩空畫圓,棍稍舞動,棍影虛實難辨,又握一端,挪展身影,環護四周,忽而棍若利劍,破敵若雷電。
懷鹿看得眼睛都發直,他扭動着身體,手持一根細木棍,有模有樣得學了起來。
“赫連大俠,我自是有師父的,可是你又教授我武藝,我該當如何稱謂您?”懷鹿一邊比劃着一邊問道。
赫連炯穆收勢停手,對着小懷鹿說。
“你應該叫我師兄!”
“師兄?我怎麽沒有聽師父說過我還有個大俠師兄呢?”
“我也是自小在這獅子崖長大的,隻是我小時候沒有什麽天賦,天天被不詳師叔挖苦,其實師父本無意收徒,他隻是肩負重任,要尋找的是經書的傳人,可惜,我跟八方經無緣而已,又天生愚笨,所以,我後來就自己一個人憤憤地離開了獅子崖,後來,我回來過幾次,師叔外出遊曆去了,隻剩下師傅一人在,看他一人孤單在此,我心裏總是不好受,可是師父卻對我說,外面的世界是屬于我的,獅子峰和八方觀還在等着有緣人來。”
赫連炯穆說的時候,眼角低垂,繼續說道,“我打死老虎的時候比你大四歲,也還是一個小娃娃,我興沖沖跑回來,卻還是看到師傅一張冷冰冰的臉,所以,我就把這棍子藏在了墜獅崖裏,那是我的秘密,不料這個秘密,現在被你發現了!”
赫連的雙鬓已沾染了白發,如今已是個過了半百之人,說起往昔之事,還有些悸動之緒,他看了眼懷鹿,也許從這個小娃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可是他又知道這個小娃娃的命運和自己截然不同,他是師父放棄之人,而懷鹿才是那個師父要等待的人。
“赫連師兄?好生奇怪的,原本我以爲這獅子峰上就懷鹿和師父,還有元寶三個,後來來了師叔和懷藍,現在又多了赫連師兄,過些時日,師父回來了,咱們就好好團聚一下,原來懷鹿的家有這麽多的人,師父以後也不會孤單的!”
想到那個胡謅來的約定,赫連炯穆心裏就不是滋味,他不知該如何去跟懷鹿解釋,也許等他再長大一些,再長大一些,有些事情他才能明白。
“也許師父并不高興,我八歲離開獅子峰,走到山腳下,就收到了師父的傳音,他說,從此世上再無不明,隻有赫連炯穆,懷鹿,你知道嗎?那日我回到獅子峰,師父稱呼我赫連大俠,我的傷口在滴血,那血也流進了我的心裏。”
赫連炯穆沉默了,懷鹿也跟着沉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