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曼已經沖出了林子,奮力追趕馬車。車上的文物箱子在劇烈的颠簸之中紛紛滾落,脆弱的木頭箱子根本不堪一擊,砸在石頭上轟然裂開,裏面的文物散落而出。
蘇小曼痛苦地追趕着,耳邊的爆炸聲全然聽不見一般,眼見着箱子撞在巨石之上,裏面的文物紛紛滾落,碎裂!
蘇小曼撲倒在地,絕望地望着馬車奔馳的方向,眼前卻一道亮光頻閃,劇烈的爆炸聲突如其來,耳膜瞬間失聰一般,一股熱浪迎面襲來,殘枝斷木和碎石泥土沖上天空,蘇小曼剛要爬起來,卻被沖擊波抛了出去。
“蘇小姐!”齊軍奮力地沖過來,抱起蘇小曼隐蔽道林子裏。
劇烈的爆炸戛然而止,飛機的馬達轟鳴漸漸遠去。地面硝煙彌漫,漫山遍野的山火吞噬着幹柴樹木,半面天空被染紅,壯觀至極!
一陣稀疏的槍聲忽然響起來,齊軍冷然地望向落馬坡的方向。
幾名遊擊隊員沖到齊軍的近前:“隊長,落馬坡接火了!”
齊軍咬牙切齒地下達命令:“兵分兩路合圍落馬坡!”
“是!”
遊擊隊員沒紛紛舉着槍沖進山林之中,齊軍回頭瞪一眼蘇小曼和錢斌:“二位沒有想到日本人會空襲吧?你們要對文物損失負全責!”
錢斌啞口無言。
蘇小曼擦一下嘴角的血迹,痛苦地掙紮起來,望着四周的火光:“完了……全完了……”
錢斌返回土路上,拾起一支殘破的文物,擦了擦泥土長歎一聲:“蘇長官,你爲自己的愚蠢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兩名留守的遊擊隊員在收拾着散落的文物,而那三輛受驚的馬車早已在猛烈的轟炸中成了碎片。空氣中彌漫着硝煙和膠皮的焦糊味道,遠處的槍聲不絕于耳,山火的火勢依然強勁,濃煙滾滾飄遠。
一切都如回到了原點。
蘇小曼頹然地坐在地上,手裏捧着殘碎的文物,欲哭無淚。
落馬坡。
耿精忠趴在一個墳頭後面聲嘶力竭:“給老子頂住,抓活的賞大洋五十塊——打死的賞銀二十!痞子東,你他娘的不會是說二龍山兵分兩路運寶嗎?怎麽一路也沒看見!”
痞子東摔了帽子爬到耿精忠近前:“隊長,前面的火力一看就知道是二龍山土匪的,我懷疑是其中一路!”
“日本人是他娘的瘋狗嗎?爲毛直炸保安隊?”耿精忠氣得發瘋,方才的空襲讓他差點見了閻王爺,三支隊伍無一幸免,好在反應還算及時,否則全得玩完。
痞子東冷哼一聲:“飛機拉粑粑還管你是保安隊還是土匪?老子平生第一次被航彈給炸着,真他娘的刺激,跟放大煙花似的……”
“别放屁了,快點給老子頂住!”
槍聲忽然爆豆一般在耳邊炸響,耿精忠吓得屁滾尿流,痞子東驚駭不已:“隊長,咱們好像被包圍了!”
耿精忠爬起來四望,一梭子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吓得耿精忠屁都涼了半截,一個跟頭摔倒在地,還未等爬起來,痞子東一個跟頭摔到在耿精忠的身上,鮮血噴濺道耿精忠的臉上,屍體滾落在一旁。
耿精忠吓得一動不動,槍聲在耳邊作響,前面陣地上的抵抗明顯若了不少。耿精忠咬了咬牙,一腳踹開痞子東的屍體,揮舞着手槍沖到陣地上:“兄弟們,快撤!”
耿精忠爬起來調頭鑽進了老林子,陣地上的保安隊員如蒙大赦,抱着槍倉皇逃命,邊跑邊罵耿精忠八輩祖宗。
夜黑得徹底,空氣中依然彌漫着硝煙的味道。宋遠航率領的敢死隊與齊軍的隊伍彙合,衆人驚悸不已。
“齊大哥,蘇小姐呢?”宋遠航擦一把熱汗,吐出嘴裏的沙子,滿身煙熏火燎的味道,拉住齊軍急切地問道。
齊軍一跺腳:“方才空襲差點沒被擊中,三輛馬車受驚落荒跑了,蘇小姐追馬車的時候被炸彈給炸暈了!”
“蘇小姐受傷沒?”藍可兒驚得目瞪口呆,慌忙拉住齊軍的胳膊焦急道:“人在哪兒呢?是不是……”
齊軍立即命令兩名遊擊隊員帶藍可兒回去尋找蘇小曼和錢斌,宋遠航定了定神:“看來勾日的瘋了,黑天半夜的發動空襲!”
“南運文物損失殆盡,貨車被炸沒了!”齊軍懊惱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樹上:“我力勸蘇小曼回山寨,她卻頤指氣使驕橫跋扈,十足的官僚作風!”
“齊大哥莫生氣了,快點回山,以防鬼子突襲!”宋遠航安慰一番才長出一口氣:“有些人一定要遇到挫折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但不是每次都如此幸運,我們走吧!”
齊軍怔怔地望着宋遠航的背影:“唉……遠航,南運文物怎麽辦?現在正是轉運的好時機啊!”
“齊大哥,你不認爲是一個絕好的誘餌的嗎?”
齊軍拍了一下腦袋,恍然所悟,哈哈大笑着追上宋遠航。
陵城西貨站日軍軍部戒備森嚴,田中道鳴站在軍事地圖前在上面畫了一個圓圈:“我們應該在落馬坡方向布控,防止他們狗急跳牆,然後收緊黑松坡,把土匪勢力壓制在燕子谷一帶,隻有不斷地打壓他們的作戰空間才能迫使宋遠航乖乖就範!”
“田中閣下說的是,耿精忠在落馬坡放了一把火,實在是聰明之舉,否則空襲将會功敗垂成。”高橋次郎滿臉堆笑:“今晚不過是敲山震虎,讓二龍山土匪不敢輕舉妄動,刀已經出鞘,帝國的軍隊将所向披靡!”
“二龍山彈丸之地,幾輪空襲過後就是一片廢墟瓦礫。不過要适度即可,畢竟我們要的是南運文物,不能玉碎啊!”田中道鳴不無擔憂地看一眼高橋次郎:“還有數十天便是天皇陛下的生日,此戰要一擊必得,我們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高橋次郎立正敬禮:“按照計劃,明日還有兩輪空襲,空襲過後秋野戰隊迅速投入作戰,我率領尋寶隊将深入八卦林和九瀑溝,您将很快一睹支哪國寶和王陵秘藏的風采!”
田中道鳴滿意地點點頭:“明日我将親自帶隊雷霆出擊,一舉摧毀二龍山!”
陵城警察局辦公室内,黃簡人站在窗前,一陣冷風吹來,不禁抖索一下,回頭看一眼坐在沙發裏面的耿精忠,眼神裏忽然湧出一抹殺意:“你逃跑的能耐倒是長了不少,死了十多人你卻毫發無損?”
“姐夫,是你讓我三路出擊落馬坡的,誰知道日本人的飛機沒長眼睛?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又是放信号彈又是放火燒山的,把勾日的飛機給引來了……”
耿精忠是煮熟的鴨.子——嘴硬。高橋次郎授意耿精忠三路出兵是爲了執行“囚籠策略”,要圍而不攻,逐漸縮小襲擾範圍。耿精忠執行命令很到位,不過有點冒進,差點被飛機給炸全軍覆沒了。
“你以爲高橋次郎是簡單人物?你的所有行蹤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據說日本人派出一支特戰小隊負責引導飛機轟炸,沒炸死你算你命大!”黃簡人冷哼一聲,坐在椅子裏思忖着。
耿精忠蔫頭耷腦湊過來:“姐夫,我的親姐夫——我總感覺日本人拿我當槍使那?”
黃簡人翻了一下眼皮:“現在叫我親姐夫了?腳下的泡是自己走出來的,當個保安隊長就身上帶刺頭上長角了?老子這個署長位置給你要不要!”
“親姐夫,我哪有那個雄心壯志?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嘛,保安隊大小是您治下的,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心滿意足了,琢磨着怎麽從日本人的手裏弄點錢花……”
“事不能做絕,做人要留後路!”黃簡人煞有介事地看一眼灰頭土臉的耿精忠,放低了聲音:“日本人搶了寶貝拍屁股走人,白牡丹能放過你?”
耿精忠一聽“白牡丹”三個字,脖頸子真冒涼風,不禁氣得臉色變得煞白:“那個騷娘們要放老子的風筝……”
“白牡丹才是陵城江湖的天地線,你他娘的混到現在還不明白?火燒錦繡樓爆襲西貨站,救走工黨分子又全身而退,日本人吓得三天沒敢出城,就你能耐,還兵分三路燒落馬坡的船抓船工大發不義之财——君子愛财取之有道,你小子到底是怎麽想的?”
耿精忠額角的冷汗滴答下來:“親姐夫,我……現在不是日本人的天下嗎?俗話說識時務者爲俊傑,君子不處危牆之下——再者說我隻是個炮灰角色嘛!”
“當炮灰就得有當炮灰的覺悟!”
耿精忠擦一下冷汗:“從今兒起,我聽您的!”
“日本人那邊你能頂住了?”黃簡人冷哼一聲,點燃一支煙:“别忘了老耿家是什麽身份兒,要是老爺子還活着你早就被打死了!”
耿精忠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我制定了個計劃,如果你想明白了這檔子事,我就給你叨咕叨咕,咋樣?”
耿精忠點點頭:“您說啊,親姐夫!”
“南運國寶明顯是誘餌,宋遠航遲遲不轉運的目的不是他運不出去,而是不想運出去,對吧?南下走水路到徐州,那是第五戰區的地盤,日本人不敢輕舉妄動。倘若第五戰區增援部隊開來,第一個被滅的就是保安隊,明白不?”
“明白!”
“所以,落馬坡是死地,不能去!”黃簡人凝重地瞪一眼耿精忠:“日本人打南運國寶的主意由來已久,跟咱們沒有太大的關系,白牡丹跟宋遠航想要保全的是龍山王陵,隻要他們在一天,日本人就很難得到王陵秘藏,這點你不否認吧?”
“嗯!”
“這計劃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既然無法阻止日本人探寶就作壁上觀,待桃子熟了再去摘!”黃簡人老謀深算地看着耿精忠:“犧牲保安隊,拖住日本人,探寶成功了大開殺戒!”
耿精忠楞了一下:“我咋不明白呢……”
黃簡人冷哼一聲,等你明白了腦袋早已不在了!
“白牡丹拼死要保護龍山王陵,耿家是王陵護衛家族——你還不明白?”黃簡人一拍桌子:“七大家族分崩離析,實際上誰都想得到王陵秘藏,你以爲誰比誰高尚那?老祖宗的遺産誰得到那就是天意——隻要你我聯合一處,利用日本人滅掉二龍山,掉過頭來尋寶不成功的話王陵秘藏就是咱們的,即便是成功了也有辦法弄到手!”
耿精忠的眼珠子放光,拍着大腿:“一不做二不休,就這麽幹。”
就在黃簡人和耿精忠密謀之際,高橋次郎正在調兵遣将。從秋野戰隊抽調一支十人的小分隊已經到位,組成一支特遣分隊,負責安全護衛之責。
“高橋閣下,爲何不将黃署長和耿精忠請來助陣?”副官山本龍夫偷來不解的目光。
高橋次郎老謀深算地搖搖頭:“你以爲他們忠心耿耿的話就大錯特錯了,中國人的處世哲學是外圓内方,黃簡人深得其中的奧義,表面文章做得很足,卻鮮有真知灼見,陵城遭襲事件完全證明了這點。而耿精忠不過是一枚棄子,放之何處無關緊要。”
“今晚的空襲保安隊損失重大,我擔心耿精忠鬧意見啊。”
“棄子的價值就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将他放在落馬坡就是爲了防止徐州方面的增援。”高橋次郎詭秘地一笑:“不過參謀部的空中支援意義重大,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明天空襲繼續,相信一天的空襲會将二龍山炸得面目全非,田中閣下的計劃才能得以落實!”
山本龍夫恍然:“空襲之時就是我們行動之際!”
“嗯,給參謀部發電報,就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高橋次郎肅然道:“天明時刻催請黃署長、耿精忠和張久朝到藍家大院,商議探寶事宜,警察隊負責護衛!”
“是!”山本龍夫敬禮,退出書房。
高橋次郎盯着桌子上的地圖,面色凝重地閉上了眼睛。陵城的水很深,但究竟有多深,直到現在也沒有看明白。藍笑天、黃簡人、白牡丹、宋載仁等諸人都不是省油燈,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也是當初行動失敗的根本原因。
藍笑天陽奉陰違,表面上投靠了日本人,骨子裏卻跟二龍山是一路貨色,最終卻炸了藏在集寶齋的秘密武器,讓高橋次郎痛悔不已。如果當初采用石井清川的暴力辦法,或許不會招緻如此失敗。
黃簡人會不會是第二個藍笑天?高橋次郎不敢确定,但目前而言黃簡人的所作所爲中規中矩,完全看不出來他的實際想法,更抓不到任何證據。
這也是黃簡人的高明之處。
與黃簡人相反,耿精忠的愚蠢早已寫在臉上。他就是牆頭草,有奶便是娘的主兒,無論是在暫編團馮大炮的手下還是在後來做了馬逸的馬前卒,也無論是現在成了保安隊隊長,耿精忠一如既往的愚蠢!
高橋次郎疲憊地睜開眼睛,天色已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