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傳來一陣凄涼的雁鳴,吳印子怅望長空負手而立,直到雁陣看不見蹤影。
“吳先生,快!少當家的又在胡言亂語了……”彪子從百步階上飛跑下來,氣喘籲籲地到了吳印子近前,擦一把冷汗:“您千萬得想辦法救救少當家的,否則我沒法跟大當家的交代了,連續好幾天瘋瘋癫癫不吃不喝,長此下去會鬧出人命的!”
“大少爺是急火攻心所緻,安神的藥已經吃了好幾副,想必就快好的。”吳印子沙啞道。
彪子梗着脖子一拳砸在殘破的欄杆上,一屁股坐在廢墟上:“軍師傳令修繕山寨,齊隊長帶人正加修後山百寶洞,兄弟們也都憋着一口惡氣,誰料少當家的竟然一蹶不振了!”
吳印子搖搖頭:“打擊太大,放在誰的肩上都扛不住!”
“不就是國寶被鬼子搶走了嗎,老子給搶回來去!”彪子忽的站起來,拔出盒子炮憤怒地揮動着:“我現在就拉兄弟們攻打陵城去!”
“不要沖動!咱這百十号人自保都難,千萬别因小失大!你不知道大少爺爲何失瘋,關鍵之處不在于丢了寶貝,而是……”吳印子欲言又止,無奈地瞪一眼彪子轉身登上百步階:“加強警戒,防患未然吧。”
彪子憤懑無比,叫了兩個兄弟去巡邏。
千瘡百孔的山寨四處漏風,基本無險可守,齊軍和老夫子商議要轉移藏身之地,吳印子力排衆議:非山寨原址不可!
原因很不言自明。
後堂書房内燈光如豆,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湯藥味。老夫子捧着煙袋吧嗒吧嗒抽煙,藍可兒站在窗前無聲地抽泣,而宋遠航則安靜地躺在平闆床.上,捂着棉被,似乎已經睡着了。
“夫子,您該好好休息一下才好,這裏有我,放心好了。”藍可兒倔強地擦一下眼睛,望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眼淚又不争氣地流下來。
老夫子苦楚地搖搖頭,歎道:“少當家打擊太大,承受不來哦。他說滿眼都是黑蟲子,我看過他的眼底,眼睛沒有問題,但意識有些模糊,我擔心他受了太大的刺激所緻。”
藍可兒微微點頭。
“他怕光,怕聲音,甚至怕人,足以說明是急火攻心,想必休息一段時間自然會好。”老夫子掐滅煙蒂起身走到宋遠航近前,仔細察看一番,才略微釋然。
藍可兒一味地落淚,哽咽道:“我該怎麽辦……”
“解鈴還須系鈴人。”
藍可兒一怔,随即默然地走到窗前:“我明白了!”
藍可兒真的明白了嗎?宋遠航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絕非是一時勞累所緻,也不是什麽南運國寶被日本人奪走這麽簡單,一切皆因蘇小曼而起。
二龍山之戰,宋遠航的應對是極其聰明的,他以一支敢死隊牽制寨前勁敵,又在後山埋下地雷陣重創秋野戰隊。他聯合軍統局憲兵連,初心是想讓蘇小曼有一個落腳之地,熟料耿精忠兵分三路攻打二龍山,又有黃簡人的警察隊背後捅刀子,他增援憲兵連是假直取百丈崖是真。
耿精忠和黃簡人在百丈崖火拼,宋遠航作壁上觀,此舉是保全自身實力必然的選擇。而蘇小曼率領憲兵連與警察隊兵合一處,耿精忠卻被日軍在背後偷襲,陷入了争奪赝品國寶的厮殺,日軍最終獲勝早在宋遠航的預料之中。
如此亂戰是絕無僅有的,三股勢力都損失慘重,宋遠航達到了消耗敵人戰力的目的。但他沒有想到蘇小曼奪寶心切在落馬坡打埋伏,根本沒顧及與日軍突擊隊巨大的戰力差距,導緻憲兵連覆滅。
宋遠航所背負的不僅是山寨被毀的打擊,更多的是來自對蘇小曼的内疚。
相愛相殺,何其慘烈!
藍可兒送走老夫子,獨坐床頭,失神地看着宋遠航,不時探摸一下的他的額頭,觀察好一會才松了一口氣。心中暗自祈禱:遠航哥,快些好起來吧!日本人占領了陵城,遲早會再次進犯山寨,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一切都得靠你啊!
藍可兒輕輕地起身,深深地看一眼宋遠航,轉身推門而出。
夜深沉,風聲嗚嗚。
恍然之中,宋遠航茫然地坐起來,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的牆角,滿眼萬千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蟲子,有的在爬行,有的在飛舞,而一束青光射來,黑色的蟲子忽然排成整齊的隊伍,每個蟲子的屁股後面都有一束光線,所有的蟲子都在艱難的爬行,每走一步都會傳來一陣“沙沙”聲。
宋遠航的目光轉向窗外,雄偉的聚義廳忽然晃動着冒起了黑煙,火光繼而也閃現出來。但令宋遠航驚恐的是,老房子在“走”,緩慢的“走”——随着萬千黑色蟲子的爬行的“沙沙”聲,聚義廳竟然被拉動緩緩地移動!
“不要……”宋遠航失聲呼喊着,光着腳沖到窗前,聚義廳在蟲子大軍的拉動下正在向百步階方向移動,每一寸都是那麽真實,而每挪動一點,從聚義廳老房子的地基下都滲出一絲絲的鮮血。
灰黑的暗影之下閃現出十多個人來。
“少當家的,您千萬坐好了,老房子不太結實了!”老幺滿臉堆笑地拱拱手,轉身推房子。
宋遠航清晰地看到老幺哥的下半身血肉模糊,脖子上還插着一把冒着青光的匕首。宋遠航迷茫地點點頭:“你們在幹什麽?好好的聚義廳爲何冒火——我們這是去哪?”
老幺哥回頭笑了笑,并不答言。
“少當家的,山寨最近不安穩,我和兄弟們商量着把聚義廳弄到安全的地方。”另一個影子忽然走進書房想宋遠航笑道。
“老黑哥……”
“您千萬别動,一動的話咱的房子可就塌架了,沒看見我請蟲大仙助陣呢嗎!”黑子嘻哈笑道:“咱們要過一座橋,就在咱後山的九瀑溝,不遠的。”
宋遠航恍然所悟,擦一把額角的汗水,卻驚然發現滿手的鮮血。用力地甩了幾下,鮮血如泉湧一般迸濺。
“老黑哥,那橋太窄,房子過不去的!”
“房子過不去……人可以過去。”
宋遠航張望着,果然發現九瀑溝方向有一座橋,窄窄的橋,橋的一端是血色殘陽,而另一端則是無邊的黑暗。
無邊的黑暗。
“這就是陰陽橋?”
吳印子凝重地盯着宋遠航,手裏的湯藥碗在不斷地顫抖,他已經聽宋遠航自言自語有些時候了,感覺渾身不自在。
“橋……好窄……”
風聲将起,火光沖天。聚義廳猶如一輛火車一般向九瀑溝方向沖去,眼看就要撞上了陰陽橋,空中忽然一聲斷喝:小兔崽子……王八羔子……混蛋王八蛋……把老子的家業全敗光了!
宋載仁的聲音從陰暗之中傳來,吓得那些蟲子紛紛避讓。秦光出現了如同水波紋一般的蕩漾,一圈圈的漣漪擴散開,形成無數的細波紋,波紋不斷地擴大,最終形成潮湧的浪。浪翻滾着從橋上落下去,一片隆隆的轟鳴之聲震耳欲聾。
這是什麽河……難道是從八卦林裏流淌出來的嗎?
“這裏是陰陽渡口,少當家的!”侯三竟然從水裏鑽了出來,後面跟着徐大掌櫃的,還有黃雲飛!
“二當家的!”宋遠航的手在空中不斷地搖擺着,嘴裏嗚嗚地說着什麽,卻無法聽清。
吳印子的瞳孔微微收縮,盯着在木闆床.上手舞足蹈的宋玉哪行,脖子忽然直冒涼氣。慌忙從懷中取出幾張黃紙,咬破中指在上面畫出奇形怪狀的符文,在油燈上點燃扔向空中。
“破!”一聲斷喝憑空而出,紙灰洋洋灑灑紛落下來,吳印子擦着臉上的冷汗看着宋遠航,大氣不敢出。大少爺這是中了邪魔了麽?又是陰陽橋又是黃泉路的,這種情況極爲罕見愛女,吳印子平生沒有見過,更不知道如何破解,情急之下竟然拿出了自己看家的本領。
大當家的仙遊的時候,吳老道曾經在燕子谷擺過道場,解決這種邪魔倒是有一手,但不知道起不起作用。
隻見宋遠航的雙手有節律地在空中擺動着,如同一支被牽線的玩偶一般,面部表情急速地變化,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吳印子屏住呼吸,正要繼續“做法”,後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回頭一看,不禁吓得面如土色!
“臭老道,你在幹什麽?我弟弟怎麽了?”威嚴的聲音裏面夾雜着憤怒,一把宛如實質一般的寒光憑空掃過來,吳印子手裏的桃木劍應聲被砍斷。
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女人站在門口,蒼白的俏臉面毫無血色。吳印子漠然地搖搖頭,轉身走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