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航不止一次地站在後山木亭中凝望,他想看穿飛流的瀑布後面究竟隐藏着什麽。耳畔隐約傳來瀑布的轟鳴聲,還有冷冷的風盤旋在腳下,包圍着已然寂寞已久的心。
今夜卻不一樣。讓他朝思暮想的愛人仿佛躲在瀑布後面,始終沒有離開,但卻看不見她的影子;讓他夜不能寐的女人在心間徘徊許久之後,就如一捧沙被風吹走。
吹走,就不再回來。
她在燕子谷。他不想見她!
“少寨主,您還沒睡?”蒼老的聲音忽然傳來,老夫子不知何時站在宋遠航的身後,悄無聲息。
宋遠航的喉嚨蠕動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那種刺痛感與其身心的疼痛相比簡直不值得一提。
“我知道那位蘇小姐就是……”
“夫子,我想知道人與人之間是否有緣分在維系着。當我望眼欲穿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她就在我的身邊,但但得知她在身邊的時候,我卻發現我們的距離如此遙遠!”宋遠航終于回頭沙啞地問道。
一線清淚被風吹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宋遠航卻哽咽難言。
有一種苦,叫心痛。當你品嘗時才會發現人生是如此的艱難,相見争如不見,最痛的是蘇小曼在他的心中已然成爲痛,此時此刻正無情地刺痛他。
老夫子拍了拍宋遠航的肩膀:“世間皆有姻緣,隻是有時卻覺得相逢何必曾相識,這是人生之憾事,你不必久挂心間。大當家的在世的時候對此已經看透,所以他與師妹雖然相互有意,但始終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而一旦捅破了……”老夫子欲言又止。
一旦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就會引來無妄之災。
宋遠航擦一下眼角:“我不知道她何時成了軍統局的人,我們現在是共産.黨遊擊隊的隊伍,不可能與之合作!”
“大少爺,我知道您心裏的苦,在這件事上對錯與否影響着全局,希望你能以二龍山兄弟們爲重,以滞留在山上的那批貨爲重。蘇小姐之所以要聯合咱們其實是無奈之舉,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宋遠航的心猶如針紮一般,痛楚地搖搖頭:“城裏暗樁傳來消息,黃簡人與耿精忠的矛盾已經公開化了,軍統局是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而下一步我們所面對的最大的敵人并非是日軍,而是耿精忠。”
“所以我們與軍統局聯合是明智之舉,他們一定會找黃簡人,也會提出聯合的意向,而以黃簡人的性格而言,他一定會答應。”老夫子凝重地看一眼宋遠航的背影幽幽地歎道:“耿精忠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他的手裏握有軍權,變會嚣張跋扈起來,而黃簡人雖然狡詐多段,但骨子裏還是國府要員,一定不會跟耿精忠屁股後面跑。”
宋遠航微微點頭:“如此一來,軍統局或可成爲聯系紐帶,黃簡人的警察隊不會輕易圍剿山寨,我們消除了一個潛在的對手,可以全心對付耿精忠和日本人了。”
“沒有那麽簡單,耿精忠暫時不會跟他姐夫撕破臉皮,至少在沒有得到王陵秘藏之前不會!”老夫子苦澀道:“少爺,我們與共産.黨遊擊隊的合作注定這場仗十分艱難,一則遊擊隊的實力有限,二來孫政委犧牲之後遊擊隊的實力大受損傷,而齊隊長還沒有回來,至少在這段時間我們要保持高度警惕,尤其是軍統局!”
蘇小曼會進行下一步的行動嗎?她會如何部署行動?宋遠航的腦子裏一團混亂。
“吳先生那邊怎麽樣了?”
“乾坤雙壁已經破解,位置卻讓人捉摸不透,想必就要解開二龍山的千年謎題了。”老夫子回頭望一眼百寶洞方向:“不過現在不是開啓王陵的時候。”
宋遠航心思沉沉地點點頭,老夫子的意思十分明顯,若是破解了王陵墓道的位置将會引來虎狼,而以山寨目前的實力絕對抵擋不住耿精忠和日軍的圍攻。
“向黃簡人和耿精忠透露一些消息!”
“少爺,您要破釜沉舟?”老夫子驚詫不已,隻要這個消息傳出去,黃簡人和耿精忠會立即采取行動,對山寨極爲不利。但老夫子在山寨運籌多年,宋遠航所提出來的意見一定是有其道理。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日本人巴不得耿精忠立即攻打山寨,他們的意圖十分明顯,而且已經忍耐不住了。”
“這是個好辦法,不過……”老夫子欲言又止,轉而微微一笑:“少爺,風太硬,您應該回去休息了。”
宋遠航想燕子谷方向望了一眼,心底漠然浮現一種難以抑制的苦悶和矛盾。
燕子谷草庵靜堂。
微弱的油燈釋放着溫暖的光亮,蘇小曼呆坐在破爛的蒲團之上,望着陰森的三清造像,久久無語。
“沒想到望龍嶺少當家的十分爽快,答應與我們聯合,還将燕子谷戰略要塞騰出來讓我們駐紮!”錢斌興奮不已,在從山寨戰戰兢兢地出來的那一刻,肩上的壓力卸去了一大半,不辱使命啊!
蘇小曼挑眉看一眼錢斌:“他……看了我那封信?”
“我擔心少當家的不接見,索性先投的書信然後拜山,我擔心竹籃打水啊!而且黃簡人答應站在咱們這邊,黃簡人這段時間被耿精忠打壓得喘不過氣來,也想借着軍統局的名頭出一口惡氣!”錢斌喝一口熱茶:“扼守燕子谷要塞是我沒有想到的,這可是近水樓台的便利,倘若耿精忠揮師攻打山寨,我們可以借機進駐九瀑溝搶奪九鎖獸道。”
蘇小曼冷冷地瞪一眼錢斌:“背後捅刀子的事我蘇小曼不會做,更不會乘人之危抄後路奪寶。”
“我們的行動準則是以完成任務爲基準,任何阻礙都要無情地清掃幹淨。黃簡人不過是我們的一枚棋子,我想讓他和耿精忠相互殘殺,加上宋遠航率領的遊擊隊前後夾擊,耿精忠那個草包必敗無疑!”
錢斌的話還沒有說完,蘇小曼驚詫得差點失聲:“你說的是誰?”
“二龍山的少寨主宋遠航啊,我叫他少寨主,他自報家門!”錢斌老謀深算地看一眼蘇小曼:“蘇小姐,您……沒事吧?”
良久。
心痛。
“沒事,我很累。”蘇小曼起身走出草堂,向後院白牡丹臨時搭建的房子行去,早已經淚流滿面。
趙國誠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蘇小姐,您千萬要注意身體,山上風硬小心着涼。”
蘇小曼茫然地望着燕子谷深處漆黑的所在,隐約聽見水流聲音,腳步逐漸放慢,二龍山方向的星星點點的燈光似乎很遠,遠到遙不可及。
趙國誠将軍衣給蘇小曼披上,想以此讨好這位冰美人。
“你回去吧!”蘇小曼冷然地看一眼趙國誠:“二十四小時戒備,不得出現任何纰漏,否則軍法處置!”
軍衣滑落在地上,蘇小曼看也不看一眼,徑直而去。趙國誠啞然失聲,待明白是怎麽回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幹了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那件軍大衣太破爛了。
草屋之内,蘇小曼一頭鋪在床.上,抓過被子蒙在頭上,淚如泉湧!
她從來沒有如此痛快地哭過,也從來沒有如此委屈地哭過。
宋遠航還活着!
爲什麽還活着?
難道活着不是對愛人最好的獎賞嗎?
不……
漆黑的晚夜,寂靜的山谷,冰冷的淚水。蘇小曼在無比的悲痛中飽受折磨之際,草屋外面正有兩點煙火的光亮明滅。
“蘇小姐今天有些不正常啊!”錢斌吸了一口煙,把煙蒂掐滅:“國誠,燕子谷戰略位置極其重要,蘇小姐的安全更爲重要,憲兵連的兄弟們要吃點苦頭了。”
趙國誠欲言又止。
“明日派人進城,注意警察隊和駐軍的動靜,還有立即拍電報給徐州方面,請求立即支援,刻不容緩!”錢斌望一眼蘇小曼所在的房子,轉身向草堂而去。
趙國誠靠在草房牆闆上,仰頭望着霧蒙蒙的寒天,長歎一聲:女人真是不可捉摸的動物!
沒有人知道蘇小曼正在備受煎熬,是上山與愛人相見還是爲全局着想巧設詭局盡快完成任務?她無從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