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印子慌忙俯下身抓住一個兄弟的手臂,診脈良久:“少寨主,從脈象看,他氣脈微弱,脾胃虛寒,心力交瘁,似有脫水之迹象。這是惡疾傷寒的病症。”
“傷寒?爲什麽不用藥!”
老夫子黯然地搖了搖頭:“少寨主,吳先生開的方子已經飛鴿傳到城裏了,但……現在還沒有回音,我擔心侯三兄弟是不是……遭遇不測了!”
正在此時,那位兄弟無力地睜開眼,想要說話卻無力張嘴,無助的眼神看着宋遠航,嘴裏“嗚嗚”地呻吟兩聲,痛苦地閉上眼,大口地喘息着,繼而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宋遠航心如刀絞,擺擺手。昨日沖出東城門的那一幕仿若又在眼前,老幺兄弟慘死無疑,而那些不顧一切投擲汽油瓶的兄弟們如何能逃過此劫?
宋遠航并不知道,仁和旅店的兄弟們早已遠赴黃泉了。
兩個小土匪把人擡到院子裏放到草席上,顯然他已經在病患的折磨下耗盡了精力,幾天的時間内便發生嚴重脫水,距離死亡隻有半步之遙,這是兩天來死的第四個兄弟!
“願上帝保佑這些可憐的子民吧……”邁克在胸前畫着“十”字,快步走進屋中:“宋先生,他們患的應該是一種緻命的傳染病,我要去山寨水源地取了水樣進行分析。”
吳印子狠狠地瞪一眼邁克:“冬春之交染上傷寒再正常不過,哪有傳染并的道理!”
“難道你不認爲病來得太蹊跷了嗎?”邁克痛苦地争辯着,走到躺在木闆通鋪上的人面前:“他們無不是上吐下瀉,大便形狀極爲特殊,卻滴水未進,連續幾天便造成脫水症狀——他們是死于脫水,而非是饑餓!”
“從脈象看是得了傷寒,難道是别的什麽病?”
邁克在胸口畫着“十”字:“吳先生難道沒有聽過叫死亡魔鬼的霍亂傳染病嗎?那是一種極爲恐怖的疾病,與他們患病的症狀如出一轍!”
宋遠航的心好似被猛抽了一下一般,驚詫地看着邁克:“你确定是霍亂?”
“我隻是說症狀很像,但不确定!”
“黃毛鬼,莫要蠱惑人心!”
“老道,難道你不知道上次傳染病大爆發的事情?全世界有六十多個國家上億人口患病罹難,中國也沒有幸免,那就是——鼠疫!”
“不要聽他滿嘴胡言!”吳印子狠狠地瞪一眼邁克,轉頭對宋遠航拱拱手:“少寨主,傷寒乃是普通的疾病,是飲食、體質及環境發生變化所緻!”
“沒文化真可怕!”邁克氣得臉色發青:“宋先生,我請求您立即對山寨的兩處水源進行化驗分析,以确定是否受到了污染!”
“如果水源遭到污染的話,其他的弟兄爲何沒有患病?偏偏是他們!”
宋遠航痛苦地搖搖頭:“邁克,擺脫您對水源進行取樣化驗吧。”
邁克自信地點點頭,轉身出去。這時有人進來禀報:又有三名兄弟染上了疾病!
“少寨主,形勢有點不妙啊!”老夫子愁苦地看一眼宋遠航:“您從城裏運出來的醫藥大多數是外傷用藥,少有治療此類病症的,所以……”
宋遠航痛苦地點點頭,轉身走出廂房。山寨一片死氣沉沉,許多兄弟們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宋遠航深知,最緻命的敵人并非是疾病,而是人心不穩。
目前山寨形勢極其危險,黑松坡的暫編團和深山裏的日本人虎視眈眈,稍有松懈勢必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而恰恰在此刻,兄弟們卻染上了惡疾——而且是死人的病!
宋遠航在外求學工作幾年也算是長了不少見識,深知邁克的判斷有一些道理,但不肯相信罷了,爲今之計隻有期待事情好轉一途。
老夫子疑惑不解地看一眼宋遠航:“少寨主,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不是好辦法啊,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按方子抓藥,但進城容易出城難,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藍可兒默默都看一眼宋遠航消瘦的臉,心裏不禁一陣悲傷:“遠航哥,我想進城找爹想辦法!”
“萬萬不可!”宋遠航斷然拒絕,原因不言自明:昨天剛剛大鬧東城門,黑狗子必會嚴加防範,太過于危險。
藍可兒莞爾一笑:“别太爲我擔心了,黃簡人不敢把我怎麽樣呢,我爹會想出更好的辦法解決問題,否則山寨長此以往下去恐怕會遭到更大的損失的!”
“藍伯父現在的情況也難以保全,如何會再弄藥出來?”宋遠航苦澀道:“況且現在的情勢不好,我擔心……”
“擔心什麽?”藍可兒臉色忽然一紅,嬌蠻地冷哼一聲:“擔心我的安全嗎?别人去我才擔心呢,現在人命關天啊,耽誤一天就會對山寨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藍可兒凝重地看一眼宋遠航,轉身向馬廄而去,有小土匪給牽出一匹馬,藍可兒抓住缰繩飛身上馬,原地轉了兩圈,深深地看一眼宋遠航:“等着我的好消息!”
宋遠航百感交集地望着藍可兒的背影,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立即發信,讓流動哨兄弟們保護好藍小姐!”老夫子立即吩咐道。
齊軍看一眼面容清瘦的宋遠航,心中似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遠航,我陪藍小姐進城,你放心好了!”
宋遠航的目光裏流動着一絲暖意:“齊大哥,又讓您費心了!”
“你現在是遊擊隊副隊長,又是山寨的頂梁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齊軍深意地看着宋遠航:“我們有共同的目标和追求,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和挫折,有黨和人民在背後支持着我們,我向您保證,一定完成任務!”
不多時,寂靜的山間便回蕩起一陣悠長的哨音。宋遠航靜靜地望着空靈的山間和寂寥的長空,冥冥中似乎有命運在捉弄一般。内心對藍可兒的感情又增進了若許,在心底最深處的某個地方,滋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牽挂。
那是一種心痛的感覺,唯有至親的愛人才會擁有。曾經以爲那是一種奇妙的幸福,而今卻百轉千回,令他痛苦不堪。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永不會對可兒那麽冷漠,冷漠得近乎無情。宋遠航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她是那個曾經被自己嘲笑過的粗鄙、無理、刁蠻的女人嗎?是那個被自己稱之爲“冤家對頭”的千金小姐嗎?
她是宋遠航至親愛人。
“宋先生,水樣取回來了!”邁克氣喘籲籲地從後堂跑了回來,由于激動而導緻聲音有些異常,臉色憋得通紅,懷裏抱着三支裝滿水的玻璃瓶子,蠻牛跟在後面跑得氣喘如牛。
宋遠航坐在椅子裏凝重地看着邁克:“在哪取的水樣?”
“九瀑溝的水潭。”邁克将水樣放在桌子上氣喘籲籲道:“我了解過那幾個患病的兄弟,他們都是值守在九瀑溝的,所以我想到是不是飲用了哪裏的水,而其他弟兄們都喝的是山寨後山水井的水,所以……讓我們拭目以待!”
宋遠航一愣:“夫子,邁克說的真的?”
老夫子黯然地點點頭。
“立即通知九瀑溝的兄弟,不要喝那裏的水!”宋遠航急切地站起來:“蠻牛,你派人立即去九瀑溝水潭和下遊燕子谷,仔細查勘有沒有異常之處!”
“是!”蠻牛撒腿跑出聚義廳。
多了十多分鍾,邁克才緩過氣來:“等待水樣沉澱了便能看出些不同來!”
“邁克先生确信是水源遭到了污染?”宋遠航陷入了沉思:“夫子,近三日山寨沒有遭到任何攻擊,實在讓人感到匪夷所思,暫編團和日軍突擊隊似乎都在想方設法對山寨進行行動,但誰都不行動,是什麽原因?”
老夫子兀自點點頭:“也許他們都想鹬蚌相争,也許……随時都會發動進攻,而您說過九瀑溝方向是最薄弱之處,那裏我們派出的巡邏的兄弟也是最多的,以防萬一啊!”
宋遠航心事重重地點點頭。
邁克拿起一支水樣瓶子,沖着陽光看了看:“水有物理和化學兩種狀态,通過肉眼觀察物理狀态能夠粗略辨别水質的好壞。就拿這瓶水而言,看似清澈,但在陽光下可以發現有懸浮物,所以看起來便有小氣泡生成。懸浮物的多少決定水源地周邊的環境情況,水潭很深,受到外界的影響較小,懸浮物含量總體是合格的。水是無色的,這個是顔色有點微微淺紅,可見水裏的雜質頗多。”
“你說得對!”宋遠航微微颔首應道。
“第三種物理辨識方法是聞氣味,幹淨的水是沒有異味的,你們嗅一下木桶裏的水也行,這是什麽味道?是魚腥味,足矣說明瀑布上遊的污染物很多很雜,不容易分辨。這樣的水看似幹淨,其實有很多病菌,很可能是造成患病的因素!”邁克正色道。
邁克又從懷裏掏出一支小瓶子:“這是酚酞試液,是驗證水的酸堿度的,若是水變成了淺紅色則說明這是弱堿水,人需要弱堿水,但我判斷這水多半是弱酸性的。”
邁克把瓶子裏的水倒出了一多半,将小瓶子的試液全部倒進了水樣之中,來回晃了晃,水的顔色悄悄地發生了變化,竟然是淺紅色。邁克狐疑地看着水樣:“買噶的,這水是……弱堿性的啊,爲什麽?”
“水的酸堿度是不能驗證裏面是否含有緻命病菌的,隻能提供水的酸堿情況而已。”宋遠航皺着眉頭無奈道:“一般而言,病菌喜歡弱酸性的水裏吸附,卻更喜歡在弱堿水裏生存。”
“您說的對!”邁克豎起大拇指:“宋先生博學多才,我用的方法是排除法,物理性質雖然不太好,但不至于有人投毒——投毒,買噶的,我怎麽才想到這個問題!”
宋遠航和老夫子大驚,誰都不說話,但都意識到很有這種可能!
“奇怪啊,看來我得抓一條小魚放在水裏,看看裏面是否有劇毒。”邁克皺着眉不像開玩笑。
吳印子冷哼一聲:“黃毛鬼,你要是等魚能驗證出水質是否有毒素的話,我敢保證我不打死你!”
“買噶的,吳老道你要相信科學!”
“我相信老祖宗的醫術,從脈象看他們是得了傷寒,除此之外什麽也看不出來。”吳印子不屑地應道。
宋遠航盯着微紅的水樣陷入了沉思:“邁克先生用的是排除法?這并不能确認水中是否被下了毒,除非你能證明。”
“您說的對極了,山寨的條件太過簡陋,我隻能用排除法,”邁克兩手一灘:“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可以用發酵法證明是否有緻命的病菌存在……水溫很低,又呈弱堿性,一般的病菌是無法存活的。”
邁克隻說對了一半,有一種緻命病菌最喜歡這種生存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