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判斷二當家的一定會進城,但看起來不過是一廂情願。二當家的城府極深,即使沒有被炸死也絕無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抛頭露面。即便是抛頭露面也絕無可能來興隆場子鋪剃頭!
此次進城的主要目的是找藥,現在藥已經到手了,運出去卻是不小的難題。傳聞昨天半夜新來的駐軍與黑狗子對峙,黃簡人一怒之下全城戒.嚴,這對運藥行動更是雪上加霜。
一場暗戰不可避免。
老幺暗自歎息一聲,端起茶杯喝茶。小夥計偏偏跑過來:“師傅,您今天的運氣不怎麽好啊,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客人呢,那邊的師傅都剃三個頭了!”
“給老子閉嘴,沒有客人能怨我啊?來客人也别叫我,老子要睡個午覺!”老幺瞪一眼小夥計:“對了,全城戒.嚴到什麽時候?”
“那可沒準頭,黃大局長從來都是按着性子來,短則一天半日,長則三五天,昨天半夜警察局發生一起血案,看門站崗的警察被整死兩個,現在大半個陵城都封掉了,抓兇犯那!”
老幺“哦”了一聲:“誰的膽子這麽大,跑警察局殺人去了?”
“這事兒啊還真不好說,但跑不掉二龍山那幫土匪——除了他們誰還有這麽大的膽子?”小夥計胡亂分析着。
“放屁!二龍山的好漢幾時濫殺無辜過?小心半夜睡覺被割了舌頭!”老幺陰狠地瞪一眼小夥計:“老子要睡覺了,别煩我!”
俗話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小夥計這兩天對老幺是畢恭畢敬言聽計從,這位可是搖錢樹啊,兩天就給了他三塊大洋的分紅,隻不過脾氣有點古怪。
耿精忠出馬就要回來被黃簡人扣留的三十杆槍,面子不可謂不大。不過他的心裏卻如同賭了一團棉絮一般,憋悶得荒。好在黃簡人透露給他一個發财的好機會——管他是誰封了集寶齋呢,隻要有利可圖。就是天王老子也攔不住我!
“團座,參謀長找您呢!”團參謀不失時機地禀報。
耿精忠皺着眉頭:“昨晚的事兒馬參謀長知道不?”
團參謀搖頭:“絕對沒有!兄弟們都守口如瓶,不會傳到參謀長的耳朵裏去。”
“真的?”
“說假話您可以槍斃屬下一百回!”
“一回就夠了!”鞥精忠整理一下軍容:“我去跟參謀長彙報一下,免得夜長夢多!”
團參謀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團座,您千萬别捅這個樓子,馬參謀長喜歡聽喜事不喜歡聽這個,退一步而言這事事關咱的榮譽啊,我怕您……”
“怕個屁?畏手畏腳的能幹大事?”耿精忠整理着風紀扣斜着眼盯着團參謀,心裏卻虛得很。這事兒若是捅到參謀長那,鐵定捅了馬蜂窩。駐軍的屁股還沒焐熱就丢了三十杆槍,黃簡人這招殺威棒打得太準,讓他顔面掃地。不過耿精忠可不傻,明睜眼露的事情不能瞞着馬逸,沒準現在早就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了。
錦繡樓最好的客房便是二樓的四季雅間,自從馬逸參謀長入駐之後,四間客房就成了他的“行宮“,耿精忠從逍遙巷窯子鋪找來漂亮的紅姑娘專門伺候。可謂是日日莺聲燕語夜夜笙箫銷魂,唬的這位土鼈小軍閥出身的馬逸參謀長樂不思蜀,更不可能過問軍務了。
“參座,這兒住的還算舒心?”耿精忠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地問道。
馬逸擺了擺手,兩個姑娘退出雅間,屋裏就剩下兩個人。馬逸穿着白色睡袍走到古董架子上拿下一支花鳥魚紋雙耳瓶:“有美人,有文玩,還有佳肴,你說我過得舒心不?”
耿精忠的腦子一轉,馬參謀長就這三樣愛好,他全部給滿足了,但從話音裏卻聽出一種奇怪的味道:不滿意。這家夥比馮大炮難伺候多了,馮大炮就一個愛好——喜歡錢!
“姑娘差點,古董還不錯,吃的滿可以——要不我給您找一個正宗的美女做姨太太?”耿精忠一副色眯眯的笑,讓人看了不禁作嘔。
“你說的那個陵城一枝花……”
耿精忠不禁打了自己一個小嘴巴:“陵城一枝花就是這錦繡樓的老闆娘白牡丹——不過月前被日本人給炸死了,成了匪首宋載仁的陪葬,可惜了!”
馬逸流出的哈喇子收回去不少:“天妒紅顔啊!”
“所以我才來跟您請示,咱們來陵城三天了,還沒動作呢就發生點事兒,昨天半夜邵營長帶人抓襲擾哨卡的兇犯,惹惱了黃簡人黃.局長,差點沒鬧出大亂子來!”
馬逸看一眼耿精忠:“你姐夫真是火爆脾氣啊!”
“他脾氣再大也得忍着,扣了咱三十條槍,一大早就給要回來了。我總覺着該有所行動了,否則根基不牢啊。”耿精忠思索片刻,低眉笑道:“參座,這陵城地界遍地是寶,但沒有幾個人敢動手,原因無非是我跟您分析的那樣,各方勢力勾心鬥角,誰都不俱誰,咱們是不是該動動手了?”
“怎麽動手?”
“馮大炮的暫編團逃的逃亡的亡,剩下爲數不多的幾頭爛蒜掌控在軍統局的手裏。那些人都是我以前的老部下,我想收編他們,順便去除軍統局的勢力!”
“軍統的手也太長了一點兒吧?”馬逸放下瓶子抹了一把肥臉:“精忠,整編暫編團是一定要做的,但能不能做的舒服點?不要留後患啊!”
“參座高見!我姐夫的消息,陵城最大的古董行集寶齋被軍統局的查封之後,還有一批寶貝沒來得及運出去,我要槍的時候跟我說的,所以我判斷他是慫了,想以此讨好咱。莫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把集寶齋的封條給拆了,古董歸咱們,空房子給我姐夫,怎麽樣?”
“這種小事你看着辦,我還信不過你?不過你說對了一句話,咱來陵城可不是跟小日本血拼的,二龍山王陵秘藏的事兒什麽時候辦?”
耿精忠詭笑:“參座,隻要收編了暫編團吓跑了小日本,二龍山上的那些小土匪沒放屁功夫就收拾沒了,整座二龍山都是咱的,王陵秘藏豈不唾手可得?”
“是這個理!”
“那我就去辦了?”
“去吧去吧,注意别叫你姐夫挑理,都是自家人嘛!”
耿精忠興緻沖沖地出了雅間,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掐了一下秋之雅間門口的姑娘屁股,喜滋滋地下樓而去。
陵城雖然繁華不再,但街頭還是人來人往,熱鬧異常。宋遠航和藍可兒走在鼓樓大街上,鼓樓的殘垣斷壁依然如故,沒有人知道其中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故事。宋遠航忽然想起了那位僅謀過一面的“敲鍾人”——現在知道他就應該是“老掌櫃”的,也想起了百年前挖空心思護寶的七大姓氏,更想起了了世代爲匪的宋家,心裏不禁百感交集。
“遠航哥,你确定要跟耿精忠和黃簡人玩聲東擊西的遊戲?”藍可兒眉頭微蹙地看一眼宋遠航:“現在的形勢跟以前不一樣,大半個陵城都是新來的駐軍的,連黃簡人的警察隊都被打壓得喘不過氣來,與其是聲東擊西莫不如先攪亂陵城,讓他們狗咬狗,我們才會有機會。”
宋遠航歎息一聲:“你說對,但耿精忠跟黃簡人是親戚關系,不好離間啊!”
“什麽親戚關系?黃簡人老謀深算,他能忍得了姓耿的騎在脖子上拉屎?耿精忠就是一個狗蹦子,有點出息就張牙舞爪,兩個家夥不掐死對方都不會善罷甘休呢。”
宋遠航深深地看一眼藍可兒:“你負責藥品押運,我和老幺想辦法搞亂陵城,還有侯兄弟會率領夥計協助你出城。出城後走如意湖那條路,在黑松坡北坡等我們,記住了!”
“我們不一起出城?”
宋遠航搖搖頭。藍可兒的心下滋生出些許的落寞,正要說話,忽然看見前面閃出一個熟悉的影子,驚得不禁長大了嘴巴,指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遠航哥……”
“怎麽了?”
“我……我該不是眼睛花了吧?錦繡樓的白老闆!”
宋遠航慌忙快速向前緊走兩步,踮起腳尖四處張望,并沒有看到白牡丹的影子。藍可兒走到近前挽住宋遠航的胳膊,臉色有些蒼白:“遠航哥,太奇怪了!”
“你看清楚了嗎?”
藍可兒搖搖頭,歎息一下:“也許我真的看花了眼!”
鼓樓廢墟的邊緣,一個身穿掐金絲束腰白色棉旗袍的女人不知道什麽出現的,注視着鼓樓的殘垣斷壁,眼中露出一抹悲傷的色彩。陰冷的目光裏透露出的寒意與這倒春寒不相上下,蒼白俊俏的臉微微泛着紅暈,幹澀的嘴唇微微噏動幾下,清淚便在風裏飄散開來。
沒有人知道,這個漂亮的女人就是叱咤陵城的白牡丹,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還活着。世間事實在難料,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也還活着。
她活着。
白牡丹決然轉身,打了一輛黃包車,片刻後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藍可兒臉色蒼白地呆立在路邊:“一定是她,我沒有看花眼!”
“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這幾天累壞你了,過些日子穩定之後,我帶你去北平。”宋遠航感覺着女人那支冰涼而柔軟的手,心裏卻無限凄涼。
陵城就要變天,看似平靜的形勢實則蘊含着洶湧,就如即将絕提的洪流,随時随地都有可能沖破安定的堤壩,潰口之下不會有立錐之地。他渴望被洪流卷走,也渴望在洪流之外找到一處平靜之地,安下早已疲憊的身心。
興隆場子鋪,一個拎着黑色皮箱的人悄然進來,小夥計慌忙跑過來:“先生,您要剃頭?”
來人陰鸷地瞪一眼小夥計,意思是我不剃頭來這裏難道是逛窯子?!
“您先洗洗頭,過後給您找最好的師傅!”小夥計殷勤地點頭哈腰,想接過來人的黑色皮箱,卻被陰冷的目光拒絕。黃雲飛觀察一番場子鋪的情況,一個師傅躺在躺椅上正在打瞌睡,另一位卻在忙活得熱火朝天。這裏他來過多次,以前每次來都是興師動衆,大當家的排場不是一般的大,隻要是進城剃頭,勢必興隆場子鋪。
熱水洗頭,三次之後水還是土黃色的,弄得小夥計敢怒不敢言:這家夥是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嗎?!
黃雲飛好不容易洗幹淨頭,拎着皮箱坐在皮椅上:“我要闆寸!”說完便靠在軟椅裏,微閉眼睛,巨大的疲憊似乎在這一刻湧上心頭。難得的暖洋洋的日光把他包裹,皮箱就夾在兩腿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