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醞釀一個萬全的計劃。而這個計劃,皆因老夫子在無意中所透露的信息:七大姓氏分崩離析,唯有宋家始終不渝地堅持!
宋遠航所思所想已然不僅僅是保全南運國寶,而是真正地擔起了宋氏家族的責任——護佑王陵。
不唯王陵寶藏,獨因父親的慘死!
目前山寨岌岌可危,宋遠航想殺出一條血路,怎奈有心無力。雖然與共産.黨遊擊隊合并一處,但面臨的敵人更爲強大。暫編團和日軍正規部隊,還有主政陵城的黃簡人的警察隊伍,三支勢力任意拿出一個都能滅二龍山一個來回。
之所以沒有在慘戰之中被吃掉,實際上是因爲各方勢力牽制所緻,但這種僥幸的機會已經不多了。所以,宋遠航進城是爲了找“友軍”,布設新的“局”兒!
藍笑天偶然翻出來的舊事讓宋遠航的精神很是振奮,但随即又陷入了無妄之中。當年依靠家族護佑王陵安全的時代早已不複存在,又有幾個姓氏如宋家一般堅持下來呢?
所以,這種機會即便有,也是鏡中月水中花。
藍笑天咳嗽幾聲:“今日難得閑暇,可兒又安然回來,我是一時高興才聊出這麽多的舊事來,你權當聽個熱鬧吧!”
“藍伯父,這些舊事便是曆史,您若不說,便斷了去,從此後不會有人記得。”宋遠航唏噓道。
正在此時,藍可兒卻進來:“爹,遠航哥,開飯了!”
“怎麽又要吃飯?”宋遠航意猶未盡,看一眼藍可兒,心裏忽然滋生出不忍來。
往事如煙,點點滴滴都透着苦澀與心痛。
男人的心裏總是裝着無數個心愛的女人,而女人的心裏隻有一個心儀的男人。所以說男人花心,女人堅貞。
“遠航,咱們邊吃邊聊!”藍笑天起身,可兒乖巧地攙扶着父親,又是捶背又是拍腰,親昵已極。
宋遠航卻不免心生苦楚:任何子女在父母面前都永遠是孩子,而自己現在才明白似乎太晚了!
三人落座,管家伺候旁邊。藍笑天擺了擺手:“老張,你也吃點吧,家裏又沒有外人。”
老張遲疑一下:“老爺……”
“讓你吃就吃,别拿自己當外人!”
“是!”管家老張有點受寵若驚,自然負責斟酒布菜,倒是周到得緊。
藍笑天喝一口烈酒,心暖了很多:“咱們接着講!醫者仁心啊,陵城爲醫者的姓氏大多爲吳姓,你可莫小看了吳氏家族,七大姓氏之中吳家乃是主腦之首,百草堂的老郎中便是正宗一脈。”
“爹,您又胡言亂語了,百草堂的老郎中姓姬的,姬老先生!”
藍笑天不免瞪一眼可兒:“你知道什麽?吳姓乃是皇族之姓氏,在春秋列國的時代屬于皇族,因此才有資格派來守陵。”
宋遠航卻是一愣,以前倒是沒有注意這點,陵城的大街小巷倒是有吳姓的藥鋪藥店,卻不知道還有這層意思。
“吳道子可是這一脈?”
“他?哼,傳到他那早就扔了祖傳的家業,認可上山避世也不願意出門行醫,更是尊奉道家無爲之學,胡亂混飯吃了。”藍笑天苦笑道:“江浙一帶的吳姓可是傳承有序的,中間的字分爲天地君親師,子醜寅卯,申酉戌亥,辰巳午未,吳老道不沾一個字!”
宋遠航微微點頭:“爲官與爲學兩家呢?陵城的官早已換了天下,學業也不興盛啊!”
“爲官者貪,爲學者智,世道一變,貪者早已斷了香火,而聰明的都跳出了這個火坑,遠走高飛都不知所蹤了!”
宋遠航給藍笑天夾菜:“藍伯父,其他各業怎麽樣?”
“刨去那兩個就剩下兩家姓氏,窮根溯源,連可兒的母親都不知道誰才是正宗的。據說當初掌控陵城酒肆旅館青樓的大家族把買賣開到了徐州,十年前老掌櫃的才從徐州搬回來,也是趕來解圍的。”
“您說的是……錦繡樓白老闆?”
“白牡丹不姓白,至于姓什麽沒有人知道!”藍笑天幽幽地呼出一口濁氣:“不過大當家的當年曾經問過老掌櫃的,但當時老掌櫃的并沒有說出個子醜寅卯,二龍山之圍解決完事之後,老掌櫃的便隐姓埋名,不知道跑哪去了!”
“直到前兩個月有人敲鼓樓的大鍾,您才知道他在陵城?”宋遠航眉頭微蹙:“夫子說老掌櫃的負責敲鍾告警的。”
“不錯!”
藍可兒嬉笑道:“爹,他十年才敲了一次鍾呢!”
“敲一次就沒得敲了,老掌櫃的死于鼓樓火宅!”藍笑天舉杯喝了一口烈酒,一陣咳嗽,藍可兒慌忙給敲背。
宋遠航眉頭緊皺。鼓樓鍾鳴響了兩次,隐居在陵城的“老掌櫃的”竟然知道山寨岌岌可危?敲鍾告警的法子的确有些古怪,但不足以保護王陵古墓。
或者說,那些曾經以爲萬無一失的法門在現在來看早已被時代所淘汰,随着世人對姓氏宗族和血緣關系的淡漠,一個自以爲牢不可破的護寶組織早已經千瘡百孔,甚至到現在隻剩下了一個傳說。
宋遠航沉思片刻,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藍笑天:“您方才隻說了六家姓氏,最後一個當然是宋家,他以什麽爲業?”
藍笑天遲疑不語,臉上似乎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愧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
藍笑天是有難言之隐的。這最後一家當然是宋家,而且是唯一打着招牌護衛王陵的姓氏,全陵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初宋載仁處心積慮地保護二龍山王陵古墓,可以說是達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
藍可兒古怪地看一眼宋遠航:“遠航哥,這些陳年舊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我們隻有三天的時間,正經事還沒有辦妥呢!”
“這個也是正經事!日本人和黃簡人都知道二龍山有王陵古墓,如果他們達成一緻的話,各取所需,二龍山将會陷入萬劫不複。”宋遠航緊皺眉頭苦澀道:“父親慘死之後,除了藍伯父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些曆史舊事,更無人知曉王陵古墓的具體位置。”
藍笑天沉默地點點頭。
宋遠航從懷中掏出一個奇形怪狀的黑色物件:“這個是七星鎖,傳聞每個姓氏都會有一個,這個是父親留下的,是開啓王陵古墓的鑰匙。”
藍可兒定定地看一眼宋遠航手裏的七星鎖,撲哧一笑:“遠航哥,我也有這東西,在背囊裏呢!”
“可兒,說過多少遍了?七星鎖之重要更甚于其他所有東西,那是你母親留下的唯一念性!”
藍可兒臉色一紅,慌忙進閨房拿出皮囊,把裏面的物品全部倒出來,刀子匕首、金槍藥瓶、九節鞭、數把飛刀和西藥制劑等等,從裏面好不容易才找出來七星鎖。
宋遠航苦澀難耐地瞪一眼藍可兒,都說女人心細如發,可她卻粗枝大葉,如果不是提醒的話早就把這珍貴的信物給扔進了垃圾堆。
“遠航,宋家在各業之中是最重要的一個,也是七大姓氏之中最爲緊要的一個,當年大當家的曾經引以爲傲,陵城内的個家族也無不對此稱道!”藍笑天正色道:“所以,大當家的才會有洛書牌,那可是記載王陵龍穴位置的關鍵。”
“還有白姐姐手裏的那個什麽定星針呢!”藍可兒把七星鎖揣在懷中說道,而臉色卻蒼白了幾分:“隻不過白姐姐的命不好,竟然在新婚……”
藍笑天狠狠地瞪一眼可兒,藍可兒似有所悟,把話生生地咽了下去。
“宋家終身爲匪,我猜的對吧?”宋遠航落寞地看一眼藍笑天幽幽地歎息,端起就被一飲而盡,臉瞬間漲得通紅。
宋家終身爲匪,世世代代爲匪!這對宋遠航而言從來沒有想到過,所以在他逃婚求學之後的數年間,對父親宋載仁的“土匪”身份極爲厭惡,甚至不惜斷絕父子關系去抗争,去解脫,去麻醉。
但卻是無論如何也去不掉的!
宋遠航至此才明白父親爲何以當土匪而自居,也明白了父親爲匪曾經的“榮耀”。也許這就是父親要他“子承父業”的唯一理由,隻是自己并沒有選擇順從,始終在心裏抵觸,直到父親慘死的那一刻。
爲一天匪,則一生爲匪,這是人生的悲哀;選擇爲匪,則世代爲匪,此爲宋氏家族的宿命!
“遠航,你……你不明白這個匪字有多麽重要!”藍笑天一時間竟無言以對,思考半晌才歎息道:“大當家的爲匪是家族之責所在,王陵護衛以此爲榮耀,當初确定宋家的司業之際便有規定,宋家乃各族之首,以匪爲主腦,以兵爲輔助,以商養精兵,以醫爲濟世,以官爲溝通,以學教化人,以農促民生,七業龐雜,上通府衙,下達江湖,陵城秘藏才能保存至今,宋家居功至偉!”
宋遠航搖搖頭,漠然起身:“現在我才明白自己想做什麽!”
“遠航哥,你……不要這麽悲傷了,爹比你還難受!”藍可兒眼睛濕潤,一線清淚飄散,卻感到一股冷風拂面而來,再看宋遠航已經推門出去。
清瘦的背影,孤獨的前行。
藍可兒也沒有想到這點,那個曾經在自己的心裏是如此完美的男人,在知道這個信息之後竟然在這一瞬間便垮塌了。宋家的悲哀早已注定,宋載仁所引以爲傲的卻是宋遠航終身的恥辱,以至于到現在也不能解脫。
藍笑天沉默地喝一口酒,望着女兒跑出去的影子,視線逐漸模糊。仿佛瞬間老了十歲一般,渾身的疲累一起湧了上來。
“老爺,您沒事吧?”管家驚得不知所措。
半晌,藍笑天才擺擺手:“遲早都要告訴他,晚一天不如早一天!”
冷風拂面,吹涼了心事。藍可兒輕輕地抱住宋遠航的肩膀,把頭埋在男人的背上,竟然嗚嗚地抽泣起來。
“我已經決定加入共産.黨遊擊隊了,那是一支革命的隊伍,依靠他或許能保護南運文物的安全轉運,也能消滅那些觊觎王陵秘藏的敵人!”一聲淡漠,掩飾不住宋遠航内心的掙紮與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