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山的黃雲飛在不?什麽時候在?這幾天來過沒有?”宋遠航從懷中掏出一支黑色羊皮袋子扔在櫃台上:“他是逍遙樓的常客,該不會不認識吧!”
老鸨子驚魂未定地打量着宋遠航,怎麽又來一個找二當家的?月前有兩個家夥把人從被窩裏揪出來,差點鬧出人命來,從那時候他就沒來過逍遙樓。
遠航雖然喬裝出行,但骨子裏還是“文化人”,好在這階段在山寨裏日久,跟兄弟們混熟了,也沾染了些許的匪氣,但跟老幺之流還差得遠。
“你們找二當家的?他……好久不見了!”
“看見了給個話,我在西城仁和旅店。”宋遠航掃一眼破爛不堪的樓上,裏面傳來打情罵俏的污言穢語之音,臉色不禁紅了一成,卻掃見可兒俏臉飛霞尴尬萬端。
老鸨子癱坐在地上,慘白的老臉猶如被吸幹了血一樣,無力地擠出兩滴淚剛要大罵卻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抓起桌子上的錢袋子在耳邊晃了晃,小心地隔着門向外面張望,卻發現沒有半個人影。
“遠航哥,黃雲飛怎麽會進陵城?按照老黑哥的判斷,他現在應該鑽山跟日本人混在一起呢。”藍可兒抓緊遠航的胳膊輕輕地掐了一下:“聽沒聽到我說的話?逍遙樓裏面沒有你要找的人!”
可兒的分析宋遠航豈能不明白?但他更了解黃雲飛的個性,他是那種離不開女人的人,這種人最大的愛好就是玩女人,逍遙樓是他的歡樂窩,死裏逃生第一件事應該是找老相好的叙叙舊,至于跟日本人聯合起來攻打山寨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
一個已經被認爲炸死的人怎麽可能抛頭露面?黃雲飛城府極深,但也别太高看他,在日本人面前他就是一條狗,一個待落的棋子而已。他知道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價值發揮到極緻,也知道日本人就是一條餓狼,随時都會把他殺掉像扔死狗一樣抛棄。
所以,他不可能在山裏面呆的太久。
夜長夢多!
“遠航哥,回藍家大院看我爹怎麽樣?”藍可兒誇張地笑道:“肚子餓翻天了,陵城大街小巷的鋪子你又不讓我進,隻好回家喽!”
打遍陵城無對手的“南霸天”回到陵城,對于那些最喜歡嚼舌頭之人而言,是一個不錯的話題。估計藍大小姐一現身就得被吐沫星子給淹着,這對執行任務百害而無一利。
“從現在開始,你不得離開我半步!”宋遠航冷然瞪一眼可兒,聲音不高但不容反駁。
“你是我的男人……”
“所以你應該聽我的!”
“你……”藍可兒氣得無言以對。
宋遠航不想與可兒争執,任何言語的沖撞都有可能傷到她,他不想傷她的心。在男人的心底總會有一個角落留給最親愛的女人,宋遠航也不例外,而現在那個角落屬于藍可兒——本屬于另一個女人的位置在長久的疼痛和苦悶之後,化爲一縷微塵,淡泊在記憶深處。
江湖路遠,永不再見。
警察局辦公室内,黃簡人擦着冷汗垂頭不語,對面沙發上的黃雲飛把玩着盒子炮笑道:“局座,現如今的形勢不太明朗,三方勢力膠着角力,暫編團看似一家獨大,實則是強弩之末,馮大炮畏罪潛逃扔下亂攤子,姓錢的和那個蘇長官怎麽可能長久?”
“他們可是軍統局的人!”
“軍統局的咋了?老子就一個土匪,他能把我怎麽樣?當初還不是他們玩花樣分封功名給宋載仁,姓宋的若不是貪圖怎麽可能落得這步田地——教訓啊!”
黃簡人微微點頭:“你想說什麽就直言相告,我是直腸子聽不慣噱頭。”
“我在跟您分析形勢,一定會讓您耳目一新茅塞頓開,不用點撥就知道該怎麽做!”黃雲飛點燃一支香煙,露出滿嘴大黃牙,斜着眼看着黃簡人,不屑道:“我一人能頂您半個縣民團,這點您承認不?”
“承認!”黃簡人不得不承認黃雲飛有些能耐,他說什麽就随便說,隻要掌握在我的手心裏就成。
“二龍山現在岌岌可危,四周虎狼環嗣,日本人是志在必得,難道您還沒看出來?我再提醒您一句,高橋次郎曾放言您占有聚寶齋醫院兩成幹股,死鬼孫又庭占四成——可惜了他死了!”黃雲飛得意洋洋地吐出一口煙霧,賤笑道:“大勢而言,南京失守之後日本人乘勝追擊,順江而下由津浦線北上直逼第五戰區,您知道速度有多快?朝發夕至!”
黃簡人不得不承認這點,所以在黑松坡日軍突擊隊被二龍山土匪消滅之後,日本特務立即潛入了陵城,而其秘密突擊隊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二龍山。這是不争的事實。陵城雖然偏安一隅,但那是相對于徐州和第五戰區而言,如若從南京順江而下,則是門戶洞開。
“山東省主席韓複榘拱手讓出山東半島和青島被老蔣誅殺,第六章戰區不攻自破,從安徽一線南下的日軍沿着隴海線氣勢洶洶,已經抵達了臨沂一帶……”
“雲飛,韓複榘被殺跟咱可不搭邊!”黃簡人眨巴一下老眼,一個土匪狍子知道的還挺多,如果照黃雲飛這麽白唬下去,東北淪陷還跟老子搭邊呢。
黃雲飛冷笑一聲:“田基業和金智賢究竟是什麽身份?也許您還不知道吧,一個是日本駐華北特務機關的高級文化特務,另一個是華北駐屯軍參謀本部的地質特務——您動動聰明的腦子想一想,他們爲何而來!”
黃簡人搖搖頭。他并非是不知道日本人爲何而來,無非是爲了那批南運國寶——日軍突擊隊突然出現陵城搶奪宋遠航押運的國寶,卻被二龍山匪首宋載仁消滅了,關鍵是黃雲飛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盡,這是很可怕的事情。
老謀深算的黃簡人忽然茅塞頓開:原來軍統局調查組來陵城也是爲了南運國寶這件事!
“雲飛啊您就直說好了,我腦袋要爆炸了!”黃簡人掐着太陽穴苦惱不已地無奈道:“小小陵城竟然招來這麽多的禍端,還不是宋遠航轉運的那批文物?小日本子跟無頭蒼蠅似的一通亂折騰,軍統局的也來湊熱鬧,難不成老子享幾天清福……”
黃雲飛冷笑不已,老家夥在跟我玩欲擒故縱的詭計呢!
“要做牆頭草不是容易的事,别說是馮大炮的暫編團,就算是第五戰區總司令都抵擋不住日本人,您還沒看明白形勢?隻顧着陵城這塊油燈大的地方,無疑是畫地爲牢作繭自縛!”
黃簡人陰沉地瞪一眼黃雲飛:“難道要我警察隊和縣民團去前線抗日?要錢沒錢要饷沒先饷,憑幾頭爛蒜和老套筒就别丢這個人了!”
“您聰明!”黃雲飛伸出大拇指正色道:“當務之急并非是抗日,那是中央軍的活兒,您可得想好了退路,否則可就不妙了。”
“退路?”黃簡人的退路就是見機行事,暫編團得勢了他就靠着暫編團,日本人得勢了他就溜之乎也,打死不當漢奸是原則,是大義,是他娘的良心。
黃雲飛好像是沒有良心。
“退路在這兒呢!”黃雲飛拍了拍胸脯,打了個飽嗝:“小日本子不是要南運國寶嗎?驢腦袋打出狗腦袋跟老子不想管,炸死了宋大當家的無非是削弱山寨實力而已,然後呢?日本人不會這輩子跟二龍山靠下去吧?那龍山王陵寶藏不就唾手可得了麽!”
“你想用南運國寶換龍山王陵寶藏?”
“是他娘的用命換!”黃雲飛陰狠地瞪一眼黃簡人,嘴皮子都磨薄了才說道正題,老家夥若是不答應自己的條件的話,就讓日本人除掉他!
夜色漆黑,冷月高懸。黃簡人發現他說的有些在理,隻是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卻一時想不出來哪裏有問題,不禁苦笑:“雲飛,咱們還是去逍遙樓吃飯喝酒爲要,給你接風才是正事兒!”
“您到底想通沒有?我可是您的大隊長,後路安排好才是要緊事,娘們天天有……”
黃簡人起身整理一番制服,戴好警帽摸了摸腰間的撸子:“都是正經事,俗話說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國軍抗日我雙手贊成,打二龍山的日本人還是要的……把他們打跑了咱們才好發大财嗎,哈哈!”
毋庸諱言,黃雲飛乃是心思玲珑之輩,投日與抗日雖然一字之差,但失之千裏。黃簡人不愧是老油條,始終不說聯合之事——其實這也是出于私心,抗日仿佛是天邊的事,誰料到會突然來到眼前?若是暫編團增援部隊勢力強大了,把小日本滅了也說不定。
在沒有最終決戰之前,誰都沒有把握吃掉對方。黃簡人和黃雲飛無疑是最成功的投機分子,見風使舵的本領連三十年老船工都未見得如此純熟。不過,兩個人已貌合神離卻是不争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