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活着就是爲了禍害别人的。
老尼姑陰森地瞪一眼白牡丹:“不信可以,生活還得繼續,明日去陵城買米買菜,早些回來才好。”
“哒哒”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陣冷風吹散白牡丹蓬亂的頭發,擡眼望着大殿外面模糊的影子,心不禁冰冷起來。
聚寶齋和錦繡樓相繼敗落,陵城中街的繁華景象失色了不少。老百姓在津津樂道坊間傳聞之際才發現這點,唏噓之餘難掩落寞的心情,尤其是錦繡樓被查封這段公案更讓人匪夷所思。
一個身穿深藍色棉袍的影子在聚寶齋門前停下腳步,盯着大門上已經被風吹破了的封條,視線有些模糊起來,冷風過眼,竟然流下幾滴淚。藍笑天雙手拄着文明棍定定地看着面目全非的聚寶齋,老臉不禁浮上一抹悲戚之色。
這裏曾是陵城的繁華所在,竟日賓客盈門日進鬥金,而現在卻破敗如斯,人雖在物已非。辛苦半生積攢的聚寶齋在兩個月的時間内便灰飛煙滅,徒留滿心的遺憾揮之不去。
有朝一日還能東山再起嗎?若是他再努力餘生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但宋老鬼已經西去,這種可能性聊勝于無。藍笑天陰鸷地看一眼大門上的封條和漆黑的聚寶齋,咬了咬牙轉身而去。
怡馨園茶樓二樓雅間内,李倫怡然自得地一邊品茶一邊看着手頭的報紙。報紙是一周之前的,新聞早成了舊聞。樓上茶客稀疏,大概是因爲對面的錦繡樓關門影響了茶樓的生意,那些平時在錦繡樓消費的公子老爺們不知道都去哪了。
“哎呦,我當是誰!原來是藍老爺——好久不見啊……好久不見!”趙老闆誇張似的點頭哈腰笑道:“這是那股香風把您給請來了?”
“我約了人!”藍笑天冷然看一眼趙掌櫃的,提棉袍拾級而上。
趙掌櫃的慌忙命令夥計沏一杯上好的西湖龍井,仿佛隻有這樣的待遇才能對得起叱咤風雲的藍笑天,不過藍笑天對飲茶沒有任何興趣,放下文明棍坐在李倫的對面,摘下禮帽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從懷裏掏出一塊大洋放在桌邊。
“藍掌櫃的,您真準時!”李倫欠了欠身淡然一笑:“一場倒春寒淬不及防啊,汽溫又降了。”
“不隻是陵城降溫,二龍山都到了冰點!”
“何以見得?”李倫饒有興緻地笑了笑,給藍笑天斟茶:“黃簡人封了錦繡樓,起獲不少贓物,白老闆做夢也沒想到有些錢是不能賺的!”
藍笑天冷哼一聲:“不是白老闆沒想到,是想到了有意爲之而已——你找我有事?”
錦繡樓的事情還是不談論爲好,一提起錦繡樓勢必涉及聚寶齋,兩人對此都心照不宣。李倫對此心知肚明,卻偏偏從錦繡樓談起。藍笑天則對此冷淡,直奔主題。
“我對那批贓物感興趣,找您來就是爲了這個。”李倫端起茶杯蕩了蕩杯蓋:“前日暫編團兵發二龍山進行戰術演訓,炮聲隆隆了一宿,大有炸平山寨的氣勢,早上黃簡人的别動隊狼狽歸來,可見遭到了重創啊!”
藍笑天的老臉凝重地盯着桌面,眼中空無一物的模樣,但心裏卻苦楚不堪。前日他一夜未眠,擔心二龍山發生大事,便聯絡人打探消息,卻沒有任何訊息。可見黃簡人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去二龍山渾水摸魚結果惹了一身騷。
“山寨怎麽樣?”
李倫搖搖頭:“今晚就會知道消息,我擔心遠航撐不住局面,不過您放心,隻要暫編團不撤山寨就高枕無憂,日軍突擊隊不會輕舉妄動。”
“什麽時候能破局?暫編團堵在黑松坡是司馬昭之心,山寨腹背受敵撐不了多久。暗樁已經撤了,不知道山寨究竟怎麽個情況!”藍笑天這兩天都急得火上房了,卻得不到任何消息,他所知道的僅僅是暫編團兵發龍山整訓之事,但炮聲轟隆了一宿,哪裏是整訓?分明是強攻。
“所以我才急着找您來,那批贓物裏面有日本人的發報機,都被黃簡人給搜走了,隻要您能想出辦法弄到手,山寨的困局迎刃而解!”李倫眉頭緊皺低聲道:“當務之急是消滅日本人,暫編團完全可以不必在乎。”
藍笑天凝思片刻,昏花老眼算計着李倫的話,心裏才有了些底氣,喝一口熱茶潤了潤嗓子:“要做局兒才行,黃簡人老謀深算,他知道發報機是最直接的證據,所以……”
“所以隻看誰做的局兒高明了!”
藍笑天微微皺眉,黃簡人是做局兒的高手,要想從他的手裏騙取發報機談何容易?但這件事必須得辦成,否則不禁山寨不保,連寶貝女兒都得搭進去。
“若是大當家的在知道會怎麽做嗎?”藍笑天戴上禮帽起身望着窗外:“他會血洗警察局!”
李倫苦澀地點點頭,他相信藍笑天的話,也相信宋載仁若是在世的話一定會血洗陵城。不過已經時過境遷,二龍山在遭到連續打擊之後已經元氣大傷,不要說是血洗陵城,連自保都不容易。
“我會盡量想辦法。”藍笑天深深地看一眼李倫,深邃的眼中忽然變得捉摸不定起來:“你應該去暫編團一趟,也許錢斌和蘇長官會給你一分薄面!”
“何以見得?”李倫苦笑着搖搖頭,心下卻是一震:藍笑天果然心思玲珑,難道他看出什麽端倪了?本想一會便出城去找蘇小曼,現在的形勢不能再拖延了,萬一日軍突擊隊攻破山寨一切将悔之晚矣。
屆時宋遠航将無法力挽狂瀾,蘇小曼也會遺恨終身。他不想眼看着兩位同窗摯友發生如此悲劇而坐視不管,但也不能貿然地采取過激的措施。有時候身陷局中而身不由己,如履薄冰之後才是如臨深淵。
以蘇小曼的實力不足以保護南運國寶,反而宋遠航更适合這個角色。并非兩人的道不同,而是形勢所至。
“東西到手我會通知你……”藍笑天轉身下樓而去。
李倫臨窗望着中街,藍笑天的背影在寂寥的街頭一閃而過,落寞而凄涼。小小的陵城水深不可測,每一個在其中的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這是混亂年代中國人的縮影。
悲傷之至,悲哀已極。
也許現在隻有李倫這條管道是通暢的,他是南京日報社的記者,奉命到第五戰區采寫軍情報道——也許那位兵發二龍山的軍統調查組組長蘇小曼早已等不及了!
藍笑天滿心亂緒,設局兒誘騙黃簡人談何容易?他現在是陵城的“土皇帝”,握有軍政大權——盡管陵城警察隊和縣民團不值得一提,黃簡人的頭上烏沙也隻有芝麻粒那麽大,但對于老百姓而言,他依然高高在上的所在。
“老爺,您才回來?”回到藍家大院,管家老張早已恭候多時,見藍笑天終于回來才放下心,慌忙接過禮帽和拐杖:“陵城要變天了,您還不知道!”
“變什麽天?陵城的天早就變了!”
“這次可不一樣——傳聞耿精忠明天要進城,黃簡人都忙熱蹄子了——姓耿的的祖墳冒了青煙,造反有理啊!”
藍笑天緊皺眉頭坐在書案前,打開保險櫃拿出一支黑色的漆木盒,瞥一眼老張:“說具體點,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爺,街面上瘋傳第五戰區又派來一支軍隊駐紮陵城,說是第六十軍參謀長馬逸親率,耿精忠不知道怎麽弄得搖身一變成了什麽團長,明日就入城!”老張莫名驚詫地低聲道:“黃簡人今天下午精挑細選護衛隊,明日出城二裏地恭候暫編團大駕——您說這是什麽世道呢?營長都當不好的玩意咋能當團長!”
藍笑天的腦袋嗡嗡直響,這消息太具有爆炸性了。耿精忠畏罪潛逃才幾天,怎麽又殺回來了?而且還混了個團長——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看來黃簡人的翅膀又硬起來了。
藍笑天捏着太陽穴低頭思索片刻,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弄到日本人的發報機,而不是什麽耿精忠衣錦還鄉進陵城。如果放在當初這件事根本不算事兒,幾根金條就可以搞定,現在卻不然——黃簡人看中的是龍山寶貝,不是金銀珠寶。
能用錢搞定的事兒就不算事!
“聚寶齋暗道隔層還有一批古董沒來得及取走,看來陵城要徹底亂了,再不拿走恐怕成了别人的菜了!”藍笑天打開黑色的漆木盒苦澀道:“亂世的黃金盛事的古董,雖然不值幾個錢但也不能便宜了那幫黑狗子。”
老張驚詫不已:“老爺,難道您……”
“這些金條是最後的本錢,我想用它做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
“您要做啥事?難道要贖回聚寶齋!”
“聚寶齋本來就是我的,何談贖回二字!”
老張苦楚不堪地搖搖頭:“現在可是貼了軍法處的封條了……黃簡人拿您問罪實屬僥幸,萬一發生不測神仙都救不了咱。”
“沒那麽嚴重,聚寶齋雀巢鴉占有目共睹,田基業占了聚寶齋開設醫院的時候,孫又庭占四成幹股,黃簡人占了兩成幹股,我呢?狗屁沒有——軍法處的錢斌和黃簡人不是傻子,怎麽會處置我?”藍笑天思索道:“現在馬逸參謀長駐紮陵城,以姓黃的操行勢必要巴結一番才是,耿精忠與他貌合神離,這下得勢了估計會有一番好戲上演!”
老張思考了半天才拍了一下腦袋:“您想借黃簡人的手開啓軍法處的封條,順便取走暗格裏的古董?”
“聰明!”藍笑天神秘地笑了笑,把黑漆木盒扣上拍了拍盒蓋:“馬逸是誰我不知道,但我保準他認知這個!屆時我以陵城商會會長的名義拜訪他,聚寶齋豈不又回來了?”
“這個有點冒險——您别忘了耿精忠最了解陵城的形勢,還有他姐夫……”
藍笑天冷笑道:“我斷言耿精忠一回來最先遭殃的是黃簡人,而不是我藍笑天!當初他是靠着他姐夫雞犬升天的,以耿精忠睚眦必報的個性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如果可能的話,又是狗咬狗一嘴毛!”
“有這個可能!”老張心有餘悸地看一眼藍笑天:“老爺,咱們該怎麽辦?”
“放出風去,黃簡人是屬狗的,順着氣味就會找上聚寶齋,拆了封條咱們就大功告成!”
這是藍笑天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黃簡人是那種忘恩負義之輩,他之所以敢查封錦繡樓而不把軍法處放在眼裏,是因爲錢斌他們實力不夠,另外軍法處封了聚寶齋本身已經威脅到他的利益,查封錦繡樓不過是扳回一局罷了。如果可能的話,黃簡人會再下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