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暫編團的現狀,沒有人可以改變。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雜牌軍不受國府重視是最主要因素,作爲地方武裝勢力他們不被納入國軍序列,也不執行國民革命軍的建制——而最關鍵的是雜牌軍隸屬于地方軍閥,保存自身實力爲要。
譬如被蔣委員長誘捕槍斃的韓複榘,爲保存實力而違抗死守濟南的軍令,二十萬大軍撤出濟南退守泰安,又違抗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将軍“原地守土積極防禦”的命令,撤出泰安退守曹縣,導緻日軍長驅直入占領了山東半壁,奪取膠濟線和青島制海權,抗日防線遭到沉重打擊。
濟南失守之後,所謂的“第六戰區”名存實亡,蔣介石不得不撤銷戰區收縮防線,第五戰區的壓力陡然增大。以至于不得不急調雲南軍閥龍雲和四川的劉湘馳援第五戰區。而如今的徐州之困愈演愈烈,大戰一觸即發,錢斌之所以憤怒指責暫編團無所作爲,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作爲一名戰術指導教官,錢斌早就看透了徐州的形勢。蔣委員長沒有把嫡系部隊放在這裏就足矣說明問題,以抗戰之名削弱桂系實力而已。這裏面的水很深,不是一個小小的軍統特訓班教官所能左右的。所以,要完成奪寶的任務依靠這些雜牌軍出力無疑是癡人說夢。
但現在唯一能夠調動的部隊隻有着一支雜牌軍,蘇小曼和錢斌沒有任何選擇。蘇小曼望着行動起來的各營部隊長出一口氣,總算鎮住了他們,否則将有内讧的危險——耿精忠内讧逼走馮團長,已有先例可循,不得不防啊!
錦繡樓門前中街兩側忽然出現大量的警察巡邏隊,全副武裝氣勢洶洶地把中街封個嚴嚴實實,混亂的行人避之不及鑽進了巷子,卻被裏面早已埋伏好的警察給驅逐了出來。
二狗子拼命地吹着哨子:“無關人等立即撤出中街,違者法辦不赦!”
老百姓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這幫黑狗子們壞事做絕,招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十幾分鍾之後熱鬧繁華的中街已經沒了人影,唯有驚魂未定的店鋪夥計探頭探腦地觀察外面發生了什麽,卻被吓得縮回去。
一輛黑色的轎車飛馳而過,後面塵土飛揚,在錦繡樓門前停下,黃簡人鬼氣森森地望着黑底金字的牌匾,老臉立即浮現出貪婪的笑容:白牡丹香消玉殒,這裏成了無主的肥肉,若不是及時拿下錦繡樓豈不是太對不起那個騷娘們了!
“報告局座——哦不,黃縣長,已經徹底包圍了錦繡樓,日本特務一個也跑不了了!”二狗子興奮得語無倫次,跟一條剛剛咬完人的瘋狗一樣,看一眼就惡心半年。
人如其名!
“不錯!真不錯——看來不晉升你的大隊長頭銜顯得我黃簡人太不仗義了,哈哈!”黃簡人叼着卷煙下車:“狗子……劉大隊長,錦繡樓的夥計擺弄明白沒有呢?”
從狗子變成了劉大隊長,二狗子差點沒樂瘋了。慌忙敬了個不三不四的禮:“報告縣長,那些個雜七雜八的夥計全被拘押,兄弟們正在搜查田基業和金智賢的房間!”
“好!”黃簡人信步走進錦繡樓。
一幹夥計全部被警察扣起來,驚慌失措地看着黃簡人走進來,才意識到錦繡樓發出大亂子了。夥計老七看見黃簡人,心裏不禁罵八輩祖宗:姓黃的吃相太難看了,白老闆的屍骨還未寒呢就搶上門來了!
樓上遍布警察,所有房間的門口都有人把守——唯獨蘇小曼和錢斌的客房房門禁閉,兩名荷槍實彈的警察戒備。二狗子辦事可真牢靠,軍統調查組不是那麽好惹的,他們住店可以,錦繡樓我是收定了。
“黃.局長……這是鬧咋樣?錦繡樓奉公守法經營……”夥計老七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挨了一個嘴巴,嘴角立即留下一線鮮血,兩名警察拳打腳踢一通才悻悻罷手。
二狗子從裏懷掏出一張紙扔到地上:“這是搜捕令,睜開你的瞎眼好好看看——錦繡樓窩藏日本特務,白牡丹與之狼狽爲奸,事實清楚明白,你們還敢不認賬!”
夥計老七的心裏一沉,目光中透出一股憤恨。這叫什麽來着?落井下石?牆倒衆人推!白老闆活着的時候跟縣府大員們的關系融洽,未見你黃簡人敢說個不字,人走茶涼啊,錦繡樓敗落已經是無可挽回。
自從軍法處入住錦繡樓之後,二樓那些風塵女子基本被清除幹淨,而住店投宿的客人基本拒之門外,唯一留下的房間便是李倫那間,是蘇小曼特令允許的。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高橋次郎租住的房間被翻得亂七八糟,大小箱子找到七八個,都被搬到了樓下。二狗子率領偵訊室特别行動隊親自搜查了兩遍,确定沒有發現可疑之後才下樓。
所有箱子都被打開,裏面的東西擺滿了地面,其中有不少赝品古董和衣物,這些東西高橋次郎沒有來得及帶走——關鍵是他之前沒有暴露身份,自從身份敗露之後還沒有回來呢。所以被黃簡人撿了個大便宜!
其中一支箱子裏面裝的日文報紙書籍和電報紙——石井清川太過大意了,這些東西是最直接的證據。也說明這位少佐級的特務傲慢之極,根本沒有當特務的潛力和資質。
“局座,鐵證如山啊!天王老爺來了也改變不了白牡丹勾結日本人的事實——老七,你他娘的看見沒有?都有誰跟姓田的混蛋玩意裏通外國了,說實話!”二狗子抓起一本書砸在夥計老七的腦袋上惡狠狠地罵道。
黃簡人眉頭微蹙瞪一眼二狗子:“死者爲大你都不懂?白老闆到底是咱陵城的一枝花,她也不知道姓田的是日本特務——把夥計們都給放了,跟他們沒有一毛錢關系,軍法處查處聚寶齋醫院的時候就應該查封錦繡樓,現在燙手的山芋給了老子,倒黴透頂!”
二狗子立即明白黃簡人話中的含義,局座這是玩“嫁禍于人”的詭計呢,聚寶齋醫院被查封是軍統調查組幹的,打死了幾個日本特務,當日田基業和金智賢要是在的話估計也得一塊給收拾了。按照這個邏輯推斷自然不難想到錦繡樓一定會步聚寶齋的後塵。
錦繡樓的夥計們簡單地收拾一下便被驅趕出錦繡樓,一個個垂頭喪氣地望着黑狗子們起獲的贓物忙得熱火朝天的場面,不禁都歎息不已:英明一世的白老闆怎麽小事精明大事犯糊塗?葬送了卿卿性命不說還徹底敗家了。
黃簡人陰沉着老臉走出錦繡樓,長歎不已:“世間再無白牡丹,陵城更無錦繡樓啊!”
樓門落鎖,封條貼牢。
夥計老七望着趾高氣揚而去的黑狗子們氣得直哆嗦,一幫強盜地痞流氓——比二龍山土匪還招人恨的黑狗子!其實世道就是如此,人心叵測多時,不是白牡丹招惹了誰,而是巨大的利益實在誘惑人,倘若黃簡人不動錦繡樓,也會有白簡人、黑簡人等找上門來。
“兄弟們,樹倒猢狲散,求财别來錦繡樓了!”老七氣得把那本爛書砸到大門封條上,從懷中掏出一支黑皮錢袋子掂了掂手:“諸位,自從月前白老闆進山還願到今天,錦繡樓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當初打算的最壞情況是入不敷出,沒想到白老闆屍骨未寒黑狗子又查封了錦繡樓,這是軍法處前天的賞錢,大家分了吧!”
老七是跟猛子一樣的老夥計,平素白牡丹對他們極好,長此以往對錦繡樓很有感情。白老闆慘遭橫禍錦繡樓又被黃簡人查封,讓老七心灰意冷,把所剩無幾的銀錢都分了下去。
門庭冷落車馬稀。曾經繁華得不可一世的錦繡樓成了陵城的一個傳說,夥計老七落寞地站在冷風之中,無助地仰天長歎:什麽世道!
一個挺拔的身影緩步走到錦繡樓門前,站在台階下望着大門上的封條,李倫臉色異常平靜,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對于白牡丹而言,所有的不幸都源自這座不知從何而來的錦繡樓,現在塵歸塵土歸土,他不會再爲此而煩惱。
李倫拾起角落裏的爛書,拍了拍灰塵,苦澀道:“七兄弟,黃簡人爲何查封錦繡樓?”
“黑狗子污蔑白老闆私通日本特務——真他娘的沒天理了,那兩個賴在錦繡樓的混蛋玩意真是日本人,贓物都拿走了才查封了飯店。要我看是黃簡人相中了錦繡樓,找個機會給霸占了!”夥計老七氣得直哆嗦,忽的想起了當初老闆娘擺了一道“仙人跳”想宰肥羊的事情,不禁一跺腳:“老子上二龍山找大少爺去,血洗警察局奪回錦繡樓!”
“有這種事?真是窮兇極惡無法無天……”
夥計老七甩一下袖子背着破包袱:“李先生,您的東西還在裏面呢,想要的話去警察局——不過姓黃的王八玩意估計兩眼一抹黑,認錢不認人,告辭!”
李倫歎息一聲搖搖頭,陵城的形勢有點兒不對味了,黃簡人知道那兩個古董商是日本特務,也知道白牡丹跟他們沒有半點聯系,卻無中生有嫁禍于人!
誠如夥計所言,查封是假,巧取豪奪才是真。
怡馨園茶樓趙老闆正抄着手站在樓裏面發呆,李倫信步走進茶館要了一杯西湖龍井,小心地拿起那本爛書拍了拍灰土,不禁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