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離散,兄弟犧牲,父親慘死——重重打擊紛至沓來,他不忘初心逆流而上。血色山河不在噩夢之中,就在自己的身邊,就在二龍山上。這裏是宋遠航童年時候的樂園,也是他的悲苦逃離之地,而現在卻成爲愛與恨的平衡交彙處。
夜色闌珊,冷風依舊。百步階前十幾口朱紅棺椁一字排開,在紅色紗燈之下顯得極爲凝重詭異。張燈結彩的山寨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更換紗燈,面對大當家的慘死大多數兄弟們都在悲痛中沉默——那是一種更可怕的力量!
山寨并沒有因爲宋載仁慘死而分崩離析。其實幾個月來,他們已經習慣了沒有大當家的主政的日子,宋遠航的威望在此前已經達到了相當的高度——那些因取悅于黃雲飛而首鼠兩端的人,在追随黃雲飛預謀不軌之際全部葬送在九瀑溝。
二當家的黃雲飛無意之間竟然做了一件好事!
後山九瀑溝上殘破的木亭之中立着三個黑影——宋遠航,李倫和老夫子。正如李倫所預料,宋遠航遭到沉重打擊之後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昏迷一天一夜才緩過這口氣來。
藍可兒始終守着心愛的男人,淚已流幹,恨滿腔仇,柔情不見。那是一種難以抑制的痛苦折磨,她今生今世都無法排解。即便父親和李倫等人如何勸慰,可兒都無動于衷地守在遠航的身邊,以女人特有的愛守護心上人。
此刻,她已經安然睡去。
“大當家的喜歡百寶庫,他說那裏是最安全的,我想把他們放在裏面,雖然黑,但很安穩。”老夫子摸了一下腰間,才發現翡翠煙袋已經不見,心裏空落落的,望着形單影隻的宋遠航歎息道。
李倫沉默不語,他不想突兀地給出自己的建議。當務之急是如何讓山寨穩定而不至于一盤散沙,這對山寨至關重要,對确保南運國寶安全至關重要。
“吳先生說距離解開龍山藏寶已經不遠了,乾坤雙壁與山河定星之間的關系極爲玄妙,大當家的若在世的話或許能解開其中的秘密,畢竟宋家曾見證過龍山的曆史——我答應他住進大當家的山洞卧房,那裏很隐蔽也很安全。”
宋遠航望着對面漆黑詭秘的九瀑溝,耳邊傳來陣陣風聲,夾雜着瀑布的轟鳴,那是一種極爲特别的聲音——江水東流,漁火幽幽,踏歌而行,輕舟已過。他忽然想起一首詩: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何處江海?餘生何憑!
“夫子,我很累。”幹裂的嘴唇一動便沁出了血,沙啞的聲音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布滿血絲的雙眼淚水已幹,僵硬的身體似乎被掏空一般身不由己。
李倫苦楚地看着宋遠航的背影,平靜道:“遠航,人生百般苦難都要去品嘗,世間幾多冷暖甘苦自知。宋伯父走了,留給你的豈止是悲傷?南運國寶危在旦夕,龍山王陵守護無人,共産.黨遊擊隊傾力相助,山寨兄弟們翹首以盼,還有不少暫編團的兄弟們不離不棄——你要振作起來!”
人生苦短,此恨綿綿。宋遠航豈能不知這些道理?當務之急是重整旗鼓固守龍山天險,是強力出擊剿滅日本鬼子報仇雪恨,是沖破重重難關轉運南運國寶完成恩師的遺願!
拿什麽重整旗鼓?憑什麽剿滅倭寇?如何殺敵報仇雪恨?山寨的兄弟不足依靠,暫編團不足爲信,剩下的唯有共産.黨遊擊隊……他們行嗎?
“蔣公曾雲,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毛潤之曾言,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我們便可以重新集聚内心的力量,報家仇雪國恥!”李倫的聲音铿锵有力,這是他最想對宋遠航說的話。
執筆爲刀,此刀誅心。
宋遠航微微地閉上眼睛,任由清淚流下。他何曾不想投筆從戎大殺四方?何曾不想剿滅倭寇建功立業?做爲浸染新文化思想的年輕人,宋遠航親曆了南京保衛戰的血雨腥風,南運國寶文物是同胞們用生命保護到現在的!
老夫子心裏暗自佩服李倫博學多才,心底不禁泛起重重波瀾,隐藏在記憶深處的熱血似乎被重新點燃,浪迹江湖多年沉澱的激情終于找到了突破口。
“李先生說的極是,國難當頭憂患日近,山寨上下要團結一緻,拼死也要保護大少爺安全轉運!”
宋遠航回頭盯着老夫子,棱角分明的臉上突現一抹冷峻之色。
“傳我命令,棺椁全部請入百寶洞,封鎖交通要道秘不發喪,請共産.黨遊擊隊孫政委和齊隊長上山議事!”
三人轉身走出木亭,宋遠航咬着幹裂的嘴唇,沁出血絲。他不想做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隻想報仇雪恨做一個孝子——以彌補當初對父親的不敬,承繼宋家祖輩的責任。
聚義廳内,藍笑天心煩意亂地來回踱步,偶爾望一眼外面陳列的棺椁,心像被針紮了一般疼痛。玩了一輩子鷹的宋載仁到頭來被鷹啄瞎了眼,非常明顯的陰謀竟然蒙蔽了心智——日本人想要得到的東西能善罷甘休嗎?高橋次郎處心積慮的目的就是要你的命!
藍笑天對高橋次郎的目的極爲了解,賽寶大會期間所發生的一幕幕足矣證明,日本人想要的并不是什麽子虛烏有的王陵寶藏,而是遠航從南京押運來的國寶文物。黃簡人三番五次聯合剿匪的目的,不是想徹底剿滅二龍山匪患,同樣也是那批南運國寶。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宋載仁遭此無妄之災皆因此而發,唯有諸如馮大炮、孫又庭和耿精忠之流,無意之中成了攪屎棍,以爲自己聰明絕頂實則是掩耳盜鈴,死的死亡的亡,二龍山成了他們的災難之地。
“爹,遠航哥呢?”藍可兒從内堂書房中出來,臉色蒼白焦慮不安地看着父親:“方才還在書房,恍惚之間便消失了蹤影……”
藍笑天歎息不已,難得苦命的女兒如此癡心對待宋遠航,他急火攻心盡顯頹廢,比起宋載仁而來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十年前二龍山被軍閥讨.伐之戰,宋載仁率領山寨上下重挫一個團,而宋遠航現在卻對不了幾個日本人!
“可兒,注意身體要緊!”藍笑天心疼肝疼地關心道:“遠航被夫子和李先生請出去散心,排解一下愁苦也是理所當然,山寨這麽一攤子事情需要他打理呢。”
藍可兒落寞地點點頭,揉捏着太陽穴坐在椅子裏發呆。
正在此時,宋遠航三人快步走進聚義廳,可兒關心備至,宋遠航的内心忽然滋生無限愧疚,卻沙啞得說不出話來。李倫苦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感慨萬端。
女人是男人的療傷良藥,宋遠航卻不知道還有一位一往情深的蘇小姐已經到了陵城,而且上了二龍山在山寨呆了兩天——天意弄人的是兩人竟然失之交臂!
“藍掌櫃的,大少爺的意思是今晚入葬,秘而不宣。”老夫子征求藍笑天的意見,畢竟他是宋載仁的兄弟,爲了二龍山傾盡所有。藍家與二龍山淵源頗深,是二龍山的一部分。
七大姓氏分崩離析百年,重新聚首護寶幾無可能。大當家的爲此努力了十年,在即将成行之際卻撒手西去,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千古遺恨。
藍笑天點點頭:“也許入殓百寶洞是最好的歸宿!”
“我正有此意,但風險頗大,還需要婉轉一些才行。”老夫子歎息道:“山寨人心惶惶,我不想再出現二當家的那種事情。二龍山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我們要抱團取暖啊!”
老夫子從腰間取出一支手槍放在幾案上:“這是在爆炸現場找到的,經過鑒定是黃雲飛的家夥,裏面還有三顆子彈,說明在出事之前他曾經開過槍,但大當家的沒有中槍,蹊跷得很!”
李倫眉頭微蹙,那個滿身邪氣的家夥着實令人匪夷所思。他沒有和黃雲飛接觸過,但卻掌握不少關于他的秘密,也許這些秘密隻有李倫才有所掌握。
藍可兒星夜潛入錦繡樓盜寶,後院莫名其妙失火,放火人便是黃雲飛;賽寶大會當日,宋遠航妙計引蛇出洞,日本人搶走國寶赝品,黃雲飛當時是保護宋載仁出城,晚上卻出現在警察局;他曾經數次進出陵城全無阻擋,當然與二龍山土匪的威名有關,但也說明黃雲飛與守城的縣民團和警察隊極爲熟悉!
以上種種足以證明黃雲飛的确是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家夥,宋載仁始終沒有看透他的嘴臉被蒙蔽的心智而已。
宋遠航拿起槍仔細看了看,扔給李倫,言外之意是讓他鑒定鑒定。李倫掃一眼槍身,退出子彈夾看了看:“手槍沒有炸過的痕迹,彈夾沒有損傷,槍管膛線正常——我懷疑……”
老夫子凝重地點點頭:“李先生目光如炬分析得十分正确,二當家的這把槍并沒有遭到爆炸沖擊,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離身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死!”
“黃雲飛槍不離身,睡覺都會抱着槍!”藍可兒憤然道:“難不成宋伯父罹難是姓黃的搞的鬼?爆炸現場顯示是迎親的花轎被做了手腳!”
這是最有可能的推測,藍笑天和老夫子曾達成共識,日本人在沒有空中打擊、沒有動用重炮的情況下,唯有兩個途徑炸死宋載仁:一個是對花轎動了手腳,安放了威力巨大的定時炸彈;另一個是迎親的隊伍之中混進了奸細,引爆了炸彈。
高橋次郎不會愚蠢到在花轎安放定時炸彈的地步——宋載仁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誰知道他什麽時候迎親去?高橋決意除掉宋載仁以達到制造混亂的目的,他有很多機會,但都沒有動手。不是不想動手,而是時機未到。
他所選擇的時機,是讓二龍山從幸福之巅一下跌倒無妄深淵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