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紗燈蜿蜒所過之處猶如流淌的血液,在燕子谷草庵靜堂的院外戛然而止。宋載仁回頭望着十裏長燈不禁感慨萬端豪氣在胸,一掃當年迎娶宋遠航母親時的寒酸和無奈,而今二龍山兵強馬壯,成爲陵城獨一無二的勢力,二龍山大局已定!
宋載仁此刻不屑去想潛伏在山裏的日本人,那些雜碎在他看來不過是一群蒼蠅,隻要他願意随時随地都能滅了他們。
二龍山是老子的地盤,舍我其誰!
黃雲飛在後面冷眼望着九瀑溝方向,那裏成了他的“死”地。日本人的伎倆十分卑鄙,殺了他的兄弟卻留他一命放虎歸山,心裏總有一種難言的痛楚。
他想的是二龍山百寶洞藏寶,如果不是寶貝勾着他的心,早就腳下抹油溜之乎也了。二龍山的形勢跟他毫不相關,甚至有一種被扒光的感覺,那種長久以來養成的驕橫跋扈忽然收斂了許多,人也變得沉默起來。
“雲飛,你不高興?”宋載仁勒住戰馬回頭瞪一眼黃雲飛,臉上露出一種老謀深算的笑容:“老子知道小日本像老鼠一樣躲在林子裏偷窺,有種讓他撒馬過來,跟他幹個痛快!”
黃雲飛心裏一哆嗦:“大當家的新婚大喜我哪裏敢不高興?隻是昨晚在九瀑溝被日軍突擊隊偷襲,死了幾個弟兄心裏不落忍。我要抓幾個日本人祭旗!”
“想打二龍山的主意簡直是喪心病狂,先讓他們蹦跶一晚,明日老子要殺雞儆猴!”宋載仁不屑地冷笑道:“去看看白大妹子準備好沒有,磨磨唧唧可不是她的個性!”
黃雲飛飛身下馬:“兄弟們,速度點啦,大當家的等不急入洞房了!”
人群一陣哄笑:“新娘子才上轎——走起!”
草堂大院立即熱鬧起來,錦繡後的夥計和老媽子們前呼後擁,新娘子身着大紅繡金旗袍,頭上蒙着蓋頭,碎步慢行,玲珑的身體婀娜生姿,踩着小馬镫上了大花轎,身後一片鞭炮齊鳴。
草堂内,白牡丹面色蒼白地望着遠去的人群,忽然苦笑不已。多麽荒唐的一幕!沒有人知道上了花轎的人是誰,也沒有人知道爲什麽她會這麽做,或者說那種報複的心理在作祟,讓一貫不按常理出牌的宋載仁做夢也沒想到,白牡丹會“放了他的鴿子”!
黑漆漆的人群猶如鬼迷心竅一般行進,蜿蜒的紅色燈河逐漸收攏而去,飄散的冷雨讓白牡丹變得落寞不堪。而此刻,宋遠航正站在百步階前眉頭緊鎖望着迎親的紗燈,遊擊隊尋遍九瀑溝也沒有找到高橋次郎,那個老奸巨猾的家夥憑空消失了一般,不知所蹤。
最危險的人不是那些整天驕橫跋扈之輩,而是在無形之中給你緻命一擊的人。
高橋次郎顯然并不簡單!
“暫編團和遊擊隊加盟二龍山可謂是上了雙保險,黃簡人龜縮陵城絕對不敢惹大當家的,日本人成了過街老鼠窩在山裏,隻要堵住各交通要道就能把他們困死!”老夫子淡然笑道:“或許用不上幾天,他們就知道二龍山是他們的死地。”
“但願如此!”宋遠航苦澀道:“夫子,高橋次郎并非一無是處,二龍山也不是鐵闆一塊,依靠暫編團不是長久之計,我懷疑徐州軍法處的人别有用心,也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未可知——您不感覺委任狀來得太突然了嗎?”
宋遠航之所以産生懷疑,是因爲軍法處并沒有頒發委任狀的權利,而且暫編團隸屬湯恩伯的雜牌軍,與中央軍根本就是兩個系統。一個是地方軍閥武裝,另一個是國府正規軍——縱使是戰時委任的話也輪不到徐州軍法處特派專員,他看過委任狀,完全是廢紙一張!
二龍山似乎陷入了一種我爲魚肉的狀态,即便宋載仁頂着暫編團團長和陵城縣副縣長的頭銜,在宋遠航看來不過是虛影罷了。
黝黑的林子發出陰森的氣息,每個黑暗之處似乎都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盯着蜿蜒曲折的紅色燈河,燕子谷主路上的接親隊伍和道路兩旁閃爍的燈光融合在一起,顯得異常詭秘。
時鍾滴答地跳着,那種本就微弱的聲音在鬧哄哄的鑼鼓聲中就如螞蟻的歎息。
黃雲飛望一眼八擡花轎和旁邊伴行于馬上的宋載仁,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三子,山寨都準備齊整了?”
“二當家的,都齊了!”
“後山薄弱,恐遭偷襲,今晚我們得精神着點,日本人詭計多端,小心乘虛而入!”黃雲飛苦楚道。
侯三小心地看一眼黃雲飛:“少寨主安排共産.黨遊擊隊把守九瀑溝,您放一百個心好了!”
話音未落,隻見隊伍之中火光閃現,随即便是一聲驚雷!劇烈的爆炸撼天動地一般炸響,地面爲之晃動着,濃煙伴着火光淹沒了隊伍,送親的人群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劇烈的爆炸吞噬,殘肢斷臂連同碎石泥塊紛落下來,轉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
劇烈的沖擊波直接把黃雲飛掀翻在地,驚恐之中回頭望着沖天烈焰和血雨紛飛,心差點沒吐出來,方才還在身邊說話的侯三和幾個兄弟不知道被炸到了什麽地方,人群被炸得七零八落,人喊馬斯亂作一團。
“大當家的……”黃雲飛剛想爬起來,臉上的血直線流下來,抓了一把才發現是一塊血肉模糊的殘肢,雙手哆嗦着拔出手槍,平時出槍甚快的黃雲飛竟然拔了三次沒有拔.出來:“保護大當家的!”
爆炸吞噬了一切。沒有人知道在爆炸的瞬間,宋載仁是否逃出升天,甚至不會有人知道花轎裏的新娘早已第一時間被炸成了碎片,前呼後擁的人群都在同時成了殉葬者——沒有人能在如此威力巨大的爆炸中幸存!
黃雲飛的耳朵“嗡嗡”炸響,瞪着眼珠子盯着爆炸之後的廢墟和哀嚎的幸存者,忽然感到一陣眩暈,鮮血徑直從鼻子裏流出來,頹然地望一眼模糊的火光,才想起是誰發動了突襲行動。
沒有受傷的暫編團士兵亂作一團,扛着槍調頭就跑——沒有人往山寨跑,而是鑽山,或者是向陵城方向逃去!宋載仁所仰仗的增援力量不過是烏合之衆,在危急關頭甚至連組織有效的反擊都不可能,這才是真正的悲哀!
李倫驚得目瞪口呆:出事了……
燕子谷草堂後山,齊軍立即率領遊擊隊員沖出臨時營地,望着遠處沖天而起的火光不禁愕然,方才兄弟們還讨論着大當家的講排場呢,轉眼間怎麽遭到突襲了?不是有暫編團的警衛營保護嗎!齊軍來不及多想,飛身上馬向出事地點沖去。
吳印子沖出院子,白牡丹跑了幾步便摔倒在地,冥冥中似乎感到大難臨頭一般,眼淚不争氣地掉下來:大當家的,我對不起你……
山寨望樓發出數聲尖銳的哨音,各處哨卡的警報突然回應,一隊馬隊沖出山寨向燕子谷疾奔而去。老夫子驚得目瞪口呆:“大當家的出事了!”
山寨裏人群湧動,放哨站崗的兄弟們都湧入百步階,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沒有軍師的命令不敢擅自出門迎戰,幾個小頭目跑到老夫子近前:“軍師,我們去救大當家去!”
“少寨主已經去了,你們的任務是守住山寨!”
“可大當家的危難……”
老夫子瞪着猩紅的眼睛,老臉露出一抹殺機:“少寨主已經去增援了,任何人不得出山寨一步,統統回到各自崗位,加強巡邏以防不測!”
沒有人敢違抗老夫子的命令。
這是一個黑暗的時刻。冷風刀子一樣刮着宋遠航的臉,黑黝黝的群山猶如鬼魅一般在眼前閃過,隆隆的爆炸聲音猶如鐵錘一般砸在他的耳膜上嗡嗡作響;紅色的紗燈發出的紅色如同鮮血一般流動,一路煙塵,一路狂奔,一路沉默。
日軍臨時營地的帳篷内,高橋次郎端着玲珑剔透的酒杯品嘗着正宗的日本清酒,一股辛辣直沖頭頂。錐子一般的眼神盯着猥瑣的劉麻子:“這種TNT炸藥爆炸威力驚人,一公斤便足矣毀掉那乘精美的花轎,有點可惜了陵城一枝花,我要姓宋的痛不欲生,斬斷他的念想對我狠起來——唯有如此他才會明白與大日本帝國作對的可憐下場!”
劉麻子猥瑣地一笑:“高橋先生果然厲害,有些人不想喝純正的日本清酒,他們不是不喜歡喝而是無福消受而已。如果我告訴您按照中國人的老規矩,宋載仁一定會親自迎接新娘的話,您不會吝啬再賞一杯烈酒的。”
高橋次郎興奮地站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宋載仁會親自去燕子谷?那方才的爆炸豈不是正當其時!”
“但姓宋的一向不按常理出牌,這次迎親說不定打破老規矩也未可知,您不要太得意了。”劉麻子賤笑道:“不過明天就會知道,宋載仁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運氣了。”
“我的運氣一向很好!”高橋次郎不屑地給劉麻子斟滿一杯清酒,目光落在他幹癟的臉上,詭笑道:“昨天你講的龍山八景的傳說很有意思,倘若真的找到了洞天聖境的話我還要重重加賞!”
二龍山處處是聖境,哪裏有什麽王陵洞天一說?劉麻子苦澀地笑了笑,仰頭一口喝光杯中的烈酒,情不自禁地劇烈咳嗽起來。
燕子谷爆炸現場慘不忍睹,遍地殘肢斷臂血肉模糊,地面生生炸出了一個方圓十幾米的大坑,迎親的花轎連同新娘早成了碎片,那些前呼後擁的人都成了陪葬品。
黃雲飛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迹,望一眼蜂擁而至的遊擊隊員咬着牙掙紮起來,慌亂之中把手槍扔到地上,踉踉跄跄地鑽進林中,一晃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