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谷的土路上傳來一陣馬蹄音,黝黑的老林子裏發出一陣松濤鳴聲,夾雜着飛塵撞進藍可兒的耳中。慌忙受盡了缰繩,手中多了一把梭子镖,回頭望去卻見一批快馬風馳而至!
藍可兒擋住眼簾“撲哧“一笑:“宋伯父,您怎麽來了?”
宋載仁強力拉住馬頭原地轉了兩圈,喘着粗氣驚怒道:“可兒,遠航進八卦林幹甚?夫子說吳老道瘋了?整個山寨亂成一鍋粥,你以爲我呆得住!”
“老道昨晚怪異得很,小徒弟說他失瘋了,和黃毛鬼子鑽山找也不見!”藍可兒深呼吸道:“昨晚我和遠航哥去百丈崖清點貨物,回來才得知吳老道的事,便去八卦林方向尋找,遠航哥擔心山寨出事,要我保護白老闆才回來的!”
“這麽說他還沒有回來?”
藍可兒搖搖頭:“所以我才擔心,上山準備告訴您,沒想到山寨亂成一鍋粥,隻好自己去看看喽!”
宋載仁陰沉地望一眼山坡上的草庵靜堂:“你去草堂守着,千萬别鬧出大事!”
“咯咯!您擔心白老闆的安危?”藍可兒嬌笑不已:“難怪遠航哥要給您大操大辦呢!”
宋載仁的老臉一紅瞪一眼古靈精怪的藍可兒:“你懂什麽?快聽宋伯父的話!”
話音未落,宋載仁拍馬已經竄了出去,一片塵土飛揚。藍可兒嬌嗔地冷哼一聲:讓我陪那個老女人?才不呢!
藍可兒索性提起缰繩,雙腿一用力:“駕!”戰馬順着土路追了下去。
草堂之内,小徒弟正在敬香,邁克坐在軟墊上休息,門忽然推開,猛子端着受傷的胳膊闖了進來:“吳先生有消息沒有?”
“買噶的!一天一夜沒見着人影,哪來的消息?”邁克愁眉苦臉地看一眼猛子,肚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此刻卻“咕咕”亂叫起來,隻好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水,陰沉道:“有沒有吃的?要餓死人的!”
“老闆娘有令,等宋大少爺回來才能吃飯!”猛子拍了拍髒亂不堪的褂子甕聲甕氣道。
小徒弟端着小香爐狠狠地瞪一眼邁克:“都是你惹的禍!”
“買噶的……”邁克委屈地在胸前畫着“十”字:“我要進八卦林尋找吳先生你卻阻止,現在又怪起我來,什麽邏輯?”
“你進去了有的出來嗎?守在八卦林老墳頭那難道不是好主意?師傅餓了一準能回來,你卻說他老人家失瘋了,掉到河裏淹死,是何居心!”小徒弟不依不饒地大聲喊道。
邁克忽的起身,卻感覺滿眼金星亂竄,險些摔倒,強自扶住門框凝重道:“吳先生得了妄想症,他沒有穿鞋便鑽山去了,按照西醫理論這叫神經分裂病——他還狂喊着什麽,任誰都攔不住的!”
“你……你才是神經病,給我滾出去!”小徒弟氣急,把香爐摔到邁克的身上,香灰撒了他一身,香爐墜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小徒弟哭喪着跑出了草堂,嘴裏還不斷地喊着“師傅”。
邁克聳聳肩無奈道:“他也得了神經病——我要見白老闆!”
清雅軒内寂靜異常,禅香缭繞滿屋。白牡丹身穿大紅段子旗袍安靜地坐在梳妝台前看着鏡子,翠柳在後面給她梳頭。鏡子裏那張俏臉顯得極爲蒼白,眼神裏散發出一種頹然之色。
“老闆娘,您真的要嫁給大當家的?”翠柳眉頭微蹙輕輕歎息一聲:“陵城方圓百裏,就連徐州城都知道有您這麽一号人物,不知有多少官宦人家富商甲胄子弟等着您,何苦看中了這塊荒山溝?”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不懂。”
“大當家的再好也不過是山大王,您要爲下輩子做好打算才是!”翠柳難掩悲哀之情,不管怎麽說,她在錦繡樓已經四五年的時間了,深得白牡丹的信任,兩人無所不談。
“天意注定的事任誰也改變不了的,傳說月老早已在三生之前便牽了紅線,拴住了你的一生,我不過是順着月老的意罷了。”
“哪裏有什麽月老?我知道陵城有不少媒婆,他們的手裏有大把的資源,隻要您一句話咱錦繡樓的門檻就得被踢破!”
白牡丹凝神掃一眼昏黃的窗外,淡然笑道:“天命不可違,身世已注定,翠柳,你不知道大當家的好,當然看不慣我的所作所爲。錦繡樓有今天的富貴榮華,他功不可沒!”
正在此時,猛子敲門進來,唯唯諾諾地站在門口:“老闆娘,宋大少爺還沒有回來,這都去了一天一夜了!”
白牡丹的臉上浮現一抹愁雲:“山寨裏現在怎麽樣?”
“藍小姐一去不返,我所知道是山寨裏現在正在進行什麽尋寶大會。”
“尋寶大會?”白牡丹輕輕地起身,婀娜到窗前望着前院的草堂和更遠處的深山:“猛子,開飯吧,恐怕晚了的話就沒有機會吃了呢!”
“您不等宋大少爺了?”翠柳遞上一杯涼茶:“吳先生瘋了才慌不擇路進了八卦林,宋大少爺去尋找也不會用這麽長時間吧!”
白牡丹暗自歎息一聲搖搖頭,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今晚恐怕要發生大事。
聚義廳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候四位鑒寶人鑒賞的結果。對于這些富豪奸商而言,收藏乃是當然的嗜好,而要真正拿出真金白銀砸到收藏上面,卻要深思熟慮得多。
世界上最長的路便是套路。在陵城更是如此,如果沒遇到過“做局兒”的騙子都不好意思說收藏。聚寶齋便是例子,藍笑天長期以來兜售赝品,誰能識得破?若不是藍大小姐怒砸聚寶齋的話,恐怕這些人還蒙在鼓裏!
老夫子淡然地掃視一眼幾個人:“諸位,時間可不短了!”
高橋次郎凝重地盯着面前幾塊青銅碎片,心裏卻驚詫萬分:這些殘片足以證明二龍山藏着曠世古墓。那些一目了然的東西是不人他的法眼的,所謂的器型、沁色、鏽斑、紋飾乃至味道,不過是辨别青銅重器的常規方法,而高橋次郎隻憑借感覺!
黃簡人微眯着三角眼暗中看一眼藍笑天,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藍會長,您當仁不讓地應該先說吧?”
“爲什麽是我?”藍笑天不屑地瞪一眼黃簡人:“我想聽一聽黃.局長的意見,青銅重器可不是随便說的,您先請!”
黃簡人老臉一紅:“那就先請蘇長官鑒賞鑒賞。”
黃簡人會做事,更會做人。這種機會他是不敢出風頭的,何況以他的經驗根本說不出什麽,莫不如送個人情,恭維總比自以爲是好得多。
蘇小曼眉頭微蹙地掏出白手套戴上:“既然各位相讓,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老夫子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蘇長官掌眼!”
蘇小曼挑了一塊小青銅殘片捏在手裏:“此殘片無疑是一件完整的商周時期青銅禮器,夔龍紋紋飾清晰厚重,鏽色古樸自然,從器型看乃是商周晚期,倘若是完整的話應該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貝。”
藍笑天微微颔首:沒想到這位蘇長官竟然說得如此精準!
“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若如夫子所言這些青銅殘片出土于二龍山,則奇怪得很!”蘇小曼輕輕地放下殘片凝神道:“商周古墓多爲貴族擁有,而陪葬青銅重器的必然是貴族墓,倘若二龍山有這樣的大墓豈不令人費解?”
高橋次郎的心一顫:“蘇長官何以産生費解?難道這青銅殘片不是商周遺物?”
老夫子淡然地點點頭:“田老闆是上海古玩同業協會的專家,想必對這些殘片有些感覺吧!”
“不敢不敢!我隻是好奇蘇長官的判斷而已。”高橋次郎老臉一紅擺擺手:“您請繼續。”
“田老闆的疑問正是我所要說的,商周大墓分布廣泛,但唯中原地帶才是其合理之地,晉、陝、冀、魯、豫等中原地帶是爲分布之脈絡,蘇、閩、浙一帶何以有之?蓋因此地爲蘇、皖之毗鄰區,分封此地者必不會是王陵之墓,或爲諸侯小國之墓而已。”
藍笑天越聽越驚詫愕然,不禁點頭道:“蘇長官分析得頭頭是道,藍某佩服,所以陵城自古盛産所謂小鼎,必然與封地息息相關,而蘇長官所言更是佐證了這點。”
“這些也不是我所表達的重點!”蘇小曼點指着方才的那塊殘片,狐疑地看着藍笑天:“藍會長,我倒是有一個疑問,二龍山河流山脈衆多,商周大墓何以安排在山中?這并不符合商周喪葬之規制。”
黃簡人不得不佩服這位軍統局調查組組長,或許在座的各位人物都不知道她是個小姐吧?什麽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藍笑天久居陵城四十多年,老百姓們都把他當成了古董鑒賞專家,但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精辟的分析!
“我同意蘇長官的意見!”黃簡人幹笑兩聲:“跟諸位相比,黃某一無是處,甘願退出。”黃簡人頗爲感慨地歎息道。
老夫子皺着眉頭:“田老闆,您也發表一下意見?”
“蘇長官所言極是,您的疑問也是鄙人所關心的!”高橋次郎小心地看一眼蘇小曼,幹笑道:“既然黃.局長退出鑒賞環節,我也不好固執地堅持,蘇長官慧眼獨具啊!二龍山能拿出這些殘片供我們鑒賞足見大當家的用心良苦,也深感中國古文明博大精深浩如煙海,我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便已被折服,豈敢評頭品足?”
高橋次郎的話說得極爲得體,卻是老奸巨猾之語。這關古董鑒賞的目的并非在于展示什麽寶貝,而是佐證二龍山的确藏着古墓——知道這點足矣!
“藍掌櫃的,您的意見?”老夫子深沉地看一眼藍笑天,臉上卻露出了一抹憂心忡忡之色。
藍笑天并非是第一次見過這些青銅殘片,當初遠航就曾經拿這些東西去陵城尋求鑒定,種種原因并沒有得出結果來。當時他曾經說這些青銅殘片确實是商周時期的,但不能确定。今天蘇長官缜密的分析不禁讓他豁然開朗。
“我記得田老闆曾經重金收購了兩件青銅小鼎,也不知道其型制氣象與這些殘片有無區别,不過我同意蘇長官的鑒賞意見,但當聽到您的疑惑時,突然改變了想法!”藍笑天老謀深算地瞥一眼老夫子和高橋次郎,話鋒一轉:“這讓我想起了一個極爲重要的人物,也許蘇長官的疑惑隻有他能解開!”
蘇小曼深意地看着藍笑天:“藍會長所言是真?有人知道這些殘片出現在二龍山的原因?”
“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東西,縱使是鑒賞也要有理有據不是?因爲……這些所謂的寶貝都可以高端複制做局兒。”藍笑天苦澀道:“黃.局長和田老闆對藍某的遭遇應該感同身受,聚寶齋就是倒在這上面的。所以,我斷定這些青銅殘片幾乎沒有任何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