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要做出一個艱難的選擇:作爲給宋載仁的大禮,哪件更爲合适?梅瓶不可送人,但他知道遲早會離開自己。所謂“物正必有其主”便是這個道理。
藍可兒敲門進來,一臉疲憊地看一眼父親,心有不忍道:“爹,您又愁思了!”
藍笑天搖頭苦楚道:“可兒,這幾件東西走的時候帶上山,免得我看着姓宋的心煩!”
藍笑天的心思豈能瞞過冰雪聰明的藍可兒?父親心煩的并非是兩件古董,而是錦繡樓的白老闆。不過藍可兒也知道此事不能說穿,免得又傷了父親的心!
“梅瓶不能送人!”藍可兒氣惱道:“您曾說這是命根子,認可要飯也不會丢下的。”
藍笑天的心猶如被鞭子猛抽了一下,心痛不已。十年前的一幕仿佛就在昨天,想要忘記很難。夫人死的慘烈,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唯有這兩件兒東西而已,另外還有一個“七星鎖”,那是可兒的護身符。
“梅瓶不送人,我是送給你的。陵城形勢日漸倉皇,聚寶齋早已破敗,我又亂事纏身,世事無常啊。隻有你帶在身邊我才放心。”藍笑天把梅瓶小心地放進黑色旅行箱内,苦澀道:“都以爲二龍山不堪一擊,但我卻認爲那裏最爲安全。”
藍可兒眼圈微紅:“您不去參加婚宴麽?”
藍笑天搖搖頭淡然笑道:“想去,沒有時間。田老闆的貨即将運抵陵城,我要接貨。”
沒有人知道藍笑天在想什麽,連女兒都猜不透他。近段時間父親似乎一改多年的習慣,不飲茶不喝酒,很少出門更沒有應酬,甚至連聚寶齋都不去了——哪裏已經沒有了他的牽挂,聚寶齋名存實亡。
當一個人忘卻曾經的習慣,并非是一件好事。
管家老張提着氣死風燈從外面進來:“可兒小姐!”
“什麽事?”
“商行已經準備了雙料的貨品,就等您明日啓程呢。”
“武器彈藥找到貨源沒?”可兒興奮地問道:“商行掌櫃的說最近形勢有點亂,那些東西都是違禁品,沒有貨源的。”
老張小心地看一眼藍笑天,唯唯諾諾地搖搖頭:“我跑遍了陵城,都沒有現貨!”
藍可兒有些不悅:“爹,您能不能想想辦法?白老闆的嫁妝還沒有着落呢!”
“白老闆的嫁妝怎麽要老爺出?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呀!”
藍笑天臉色陰晴不定沉默不語。
“爹,這可是遠航哥親自囑咐我的,再者說陵城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女兒出嫁要陪送槍炮的!”
老張摸了摸下巴,心裏有點糊塗:到底是白老闆出嫁還是你藍大小姐出嫁?這唱的是哪一出!
藍笑天擺擺手苦笑道:“可兒,你要嫁妝幹甚?”
“我就要……”藍可兒氣呼呼地拎着旅行箱,抓起盛唐琉璃盞塞進背囊之中轉身出去,發出一聲清脆,心疼得藍笑天直咧嘴。
老張放下風燈恭謹地看着藍笑天:“老爺,怎麽辦?我打聽編了那些商鋪,都說沒有現貨。”
“我們出雙倍價錢,就不信那些奸商不賣!”
“好吧,我找史進财去看看,這段時間他跑去當兵了,扔下一大堆爛攤子,估計能有點希望。”管家老張凝重地歎道:“爲今之計隻有一條,暫編團有軍火庫,耿精忠把守着,那家夥是個财迷!”
藍笑天微微颔首。
聚寶齋二樓貴賓室,一股刺鼻的藥水味道彌漫,石井清川打了幾個噴嚏,臉色灰暗陰沉地看着茶幾上的大紅請帖:“高橋君,二龍山姓宋的怎麽給咱發帖子?”
高橋咬了咬牙沉默片刻:“你認爲呢?宋載仁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前天炸了秘密倉庫今天就送帖子,是在戲耍我們還是有什麽陰謀?”
“當然是戲耍!我早就主張武力攻打二龍山,一舉奪下那批貨,永遠讓隻那人閉嘴!”石井清川氣急敗壞地罵道:“如今之情勢被動以及,秘密倉庫被炸引來一片驚奇,連孫縣長都懷疑咱們有所圖謀了,難道你指望黃簡人不會懷疑?”
黃簡人之精明不是孫又庭可比的,在這件案子的處理上極有分寸——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興師動衆地勘查現場,讓野田有機會處理善後;也沒有立即興兵讨"伐二龍山,而是等待孫又庭出手,孫是不會出手的,他已經用五千大洋堵住了他的嘴。
因此,孫家老宅爆炸案最有可能的結果是不了了之。
“你沒看見錦繡樓張燈結彩的?陵城一枝花白牡丹下嫁二龍山成了壓寨夫人,形勢很微妙啊!”高橋次郎緩步走到窗前向錦繡樓方向張望一下:“這個面子一定要給他,而且還要準備上好的聘禮——增援突擊隊即将抵達陵城,我們需要的便是這樣的機會!”
石井清川凝眉思考片刻,驚訝道:“您相信劉麻子的話?他是滿嘴跑火車胡咧咧,什麽山河定星日月乾坤的,真正龍穴豈能如此輕易找到?”
“你懂什麽?陵城風物你我都是外行,劉在陵城栖居四十多年,而且解釋得天衣無縫!”高橋次郎神秘地笑道:“何爲陵城?以陵墓爲城是也!洛書牌昭示了一切,難道你認爲放棄是好的選擇!”
“您的意思是……”石井清川不由得興奮起來,一想到武力征服他就會興奮莫名,這次執行任務是他特務生涯中最窩囊的一次,也是最頭疼的一次,那種簡單到以武力解決問題的思想被高橋次郎貶低得體無完膚,現在終于有了施展機會,豈能錯過?
“宋載仁遍邀陵城,大婚定然是精彩紛呈,料想孫縣長、黃句長乃至馮團長等必将權衡利弊做出選擇——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已經命令野田籌劃相關行動,屆時你我隻管上山就是!”高橋次郎詭秘地笑道:“劉還說二龍山可是卧虎藏龍之地,九鎖十八彎一定要好好走走!”
石井清川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冷冷瞪一眼高橋次郎:“爲什麽是野田?!”
“難道你願意放棄奪寶行動?”
“咱們在宋載仁大婚當天奪寶?”石井清川的胃口又被吊起來,興奮地摩拳擦掌,老臉憋得通紅:“閣下,我去!”
高橋次郎淡然笑了笑,臉上露出一抹不屑之色。對付石井這樣的莽夫用不着太費口舌和腦筋,幾句話便能讓他惟命是從。
錦繡樓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過路行人都不明所以,白老闆有的是錢,隻要她高興可以夜夜笙歌,把錦繡樓裝扮成陵城獨一無二的樓子!
李倫站在窗前望着樓下,心裏不禁焦灼起來。兩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消息顯示第五戰區周邊已經發生嚴重戰事,但還沒有完成任務,久拖不決夜長夢多啊。
錦繡樓内的重要人物不過是徐州派來督促防禦的行署專員,卻整天神神秘秘不知爲何。現如今陵城的形勢不容樂觀,日本人潛入既成事實,那些國府要員們竟然對此無動于衷。若不是二龍山馬匪炸了孫家老宅毀了秘密倉庫,假以時日日本人會完全掌控陵城。到時候不費一兵一彈便失去戰略側後方,這是任何人難以接受的。
但接應的人爲何還沒有出現?
同一屋檐下,對面不相識。
蘇小曼一身男裝氣宇不凡地坐在沙發裏,錢斌則怡然自得地陪在旁邊,對面則是穿着藏青綢緞長袍的藍笑天。
“我受黃句長之委托,給您送請柬來了。”藍笑天恭謹地從懷中取出兩封大紅請柬笑道:“錢先生想要拜會二龍山,正好過幾日宋大當家的新婚大喜,廣發請柬邀請祝賀,這是個不錯的機會。”
錢斌眼前一亮:“多謝藍會長周旋,陵城之事複雜難測,我們也怕陰溝翻船啊!哈哈!”
蘇小曼微笑一下:“老錢,藍會長想得非常周到,我們可以作爲客人上山祝賀,說不定會有意外驚喜!”
錢斌興奮地笑道:“藍會長以爲大當家的可否融通?多一個朋友多條路嘛,和氣發财最好不過!”
藍笑天暗中觀察着對面的蘇小曼,心裏不禁驚訝:他是男的還是女的?看裝容應該是男人,但面色粉嫩氣質不凡,說話沉穩聲音溫婉,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男人嗎?
“二位有所不知,宋大當家的豪爽無雙,義薄雲天,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可比的。錦繡樓的白老闆下嫁二龍山成就一番美名,便足矣說明這點!”藍笑天讪笑道:“況且二龍山的兄弟不會仗勢領人,更不會蠅營狗苟,所以二位不要擔心太多。”
“禮品一定是要準備的,此乃喜上添喜!”錢斌興奮得直搓手。
藍笑天沉穩地一笑,起身拱手告辭。
蘇小曼看着大紅請柬上娟秀的楷體字,不禁暗自贊歎:好書法!足見二龍山義匪之名名不虛傳,從這個小細節可見一斑。
“老錢,我們必須準備厚重禮物,以獎賞宋載仁的義舉!”
錢斌皺着眉點點頭:“國難當頭,何以爲貴重?金銀錢财還是古董文玩?還請蘇小姐指示。”
“黃簡人說月前二龍山義匪打劫了鼓樓糧行,山上不缺少錢糧,更不缺古董寶貝——那些東西估計他也看不上的。”蘇小曼凝眉思索片刻:“這樣,準備五十條步槍,一百箱子彈,怎麽樣?”
“哦?”錢斌不禁一愣,低頭思索片刻:“恐怕不太合适,憲兵連沒有那麽多槍支彈藥啊!再者說傳揚出去豈不犯了忌諱?國府軍控一向十分嚴格,若現從徐州調配恐怕來不及了!”
“無可不妥,宋載仁槍口對外消滅日軍三十多人,這在第五戰區乃是首例——如此大義不加支持,恐怕對以後的抗日行動更爲不利!若是全如孫又庭、黃簡人之流不作爲,敵人在眼皮底下活動而不去消滅,才是國府之大難!”
錢斌恍然大悟:“您想借此機會巧布迷局,一舉鋤奸殺惡?二龍山之義匪絕對會有此安排!”
蘇小曼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宋載仁還真是高瞻遠矚,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