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倫掃一眼一樓餐位,眉頭不禁微蹙:今日的客人好多!而自己經常吃飯的位置已經被人占據了。好在是一個人,在哪都能将就。李倫微笑着點頭:“你好!”
張國成面無表情地看一眼李倫,用報紙擋住半張臉:“不必客氣。”
“這是鄙人定的報紙——不過您喜歡先看也無妨!”
趙國誠歉然一笑,把報紙折好輕輕地放在桌子上:“多謝!”
李倫打了個手勢,夥計老七立即跑了過來:“李先生,您有什麽吩咐?”
“一菜一飯,來一杯酒!”
“今兒您怎麽喝酒啦?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夥計老七打趣一聲轉身而去。
李倫拿起報紙掃一眼新聞,無非是一些毫無感覺的八卦罷了,如同嚼蠟,毫無感覺。把報紙遞給趙國誠苦笑道:“戰亂之國夜夜笙歌,商女不知亡國恨!”
“滿篇皆是無病呻吟,看不到前線戰雲正酣,滿紙千篇一律的廢話!”趙國誠冷哼一聲憤恨道:“竟看不到山河變色,這些娛記們目光短淺如斯,實在讓人氣憤!”
李倫深呼吸一口氣點點頭:“這裏沒有《申報》,當然看不到真正的消息,據說第五戰區正在積極備戰,爲何沒有筆墨?徐州近在咫尺,爲何無人關注?那些禦用文人的目光不在此處罷了!”
“李先生說話可是一針見血!”趙國誠慨歎不已,仔細觀察面前的年輕人,愈發感覺有些來頭。
李倫苦笑:“閑雜心緒而已,隻恨秃筆無用武之地,否則與您一般讓熱血沸騰沖鋒陷陣,也不妄談國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趙國誠可是穿着便裝,眼前的年輕人竟然一眼便認出來自己是扛槍的軍人,心裏不禁一驚,眉頭微縮地看一眼李倫:“你怎麽知道我是軍人?”
“人是有氣場的,譬如那些把酒言歡之輩,滿嘴污穢,行走坐卧已然道出了他們的身份,無非是見利忘義之輩,還有角落裏的幾位,他們不喝酒不說話,面色沉郁而安靜,也像軍人,我卻不敢确信爾!”李倫淡然笑道:“唯軍人者,方有浩然之氣,您同意否?”
趙國誠臉色一紅,微微點頭:“我卻看不出李先生是何職業!”
“秃筆以爲業,鄙人供職南京日報社,南京淪陷後飯碗也就砸了!”李倫憤然不已地歎息道:“舉國皆哀,有幾人同悲?可歎泱泱之華夏……”
趙國誠心思沉沉地點點頭,眼角餘光掃一眼角落裏的幾個人,那是他安排的幾個兄弟而已,門口還有,目的就是爲了保護調查組的安全。不過卻被眼前這位一眼便識破了!
夥計老七端上飯菜,李倫搖頭苦笑:“隻在此時我才确認還活着,僥幸爾!”
李倫隻吃飯菜卻不飲酒,不多時便用餐完畢,拿起酒杯灑在地上,古怪地笑了笑,轉身要走。
趙國誠凝思片刻,盯着地上的酒水疑惑道:“李先生,你這是何意?”
李倫深意地看着趙國誠,苦笑:“無他,祭爲力挽河山破碎而犧牲之将士爾!”
世上竟然有這種人?趙國誠全然無法理解李倫的所作所爲,隻感覺到胸中的熱血沸騰,有一種沖鋒陷陣的沖動,不禁凝重地點點頭:“可敬!”
李倫匆匆走出錦繡樓,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面街角處的兩個人也是刻意隐藏的,不知道來了什麽重要人物?陵城最近風聲鶴唳,警察局持續開展治安整肅活動,但還不至于草木皆兵,而從前日開始,錦繡樓成了重點保護對象,李倫也是一頭霧水。
直至方才才明白:方才那位是正規國軍,僞裝顯然很不專業,領口内已經暴露了身份!他隻是一個警衛罷了,真正的大人物卻神龍見首不見尾。國民黨大員們都是這幅德行。
黃簡人正在辦公室裏看材料,二狗子忽然匆忙進來:“局座,有人找您!”
“誰啊?”黃簡人摘下花鏡揉了揉太陽穴:“什麽樣的人?”
“不認識,他讓您出去見他!”二狗子隻是傳聲筒和狗腿子,局座的人脈廣泛,朋友衆多,能直呼讓他去面見的還真不多。
黃簡人一愣,慌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張望,老臉不禁變了變;調查組錢斌!
“局座,是您朋友?”
黃簡人搖搖頭,轉身穿好便裝:“找幾個槍法好的兄弟,保護!”
“知道!”二狗子慌忙跑了出去。
樓下,錢斌正掐着煙漫無目的地看街景,陵城也不過如此罷了,天還沒有黑大街上已經少有行人了。到底是鄉下小鎮,沒有人氣死氣沉沉。
“老錢,您怎麽自己來了!”黃簡人故作緊張地四處張望一番:“陵城很亂的,還是小心爲要。”
錢斌哈哈一笑:“黃句長緊張什麽?我隻是一個平頭百姓罷了!”
“錢先生有所不知,陵城亂的很,雖然治安整肅半月,但十分混亂,尤其是二龍山的馬匪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進城!”黃簡人擺了擺手,二狗子立馬到了近前,黃簡人低聲吩咐道:“備車!”
錢斌慌忙擺擺手:“你我散散步而已!”
軍統調查組大員找我散步?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黃簡人下一秒便嗅到了機會,老臉不禁展顔一笑:“好,散步!”
錢斌并非是爲散步而散步,目的隻有一個:拉近與黃簡人的關系而已。手中雖握着大權,但也得分情況,黃簡人是陵城地主,調查組是客人,一時間怎麽溝通才最有效?當然是以私利交往。
黃簡人心裏也是一陣竊喜,一對古玉鴛鴦镯和三根金條沒白送!
“黃兄,陵城治安比我想象中的好得多,豈不知現如今偏安一隅之地哪有如此太平?都是你治理有方啊!”錢斌低聲笑道:“一路而來眼見爲實,耳聽爲虛,有目共睹,連蘇小姐都贊賞有加!”
黃簡人苦笑:“多謝謬贊,多謝謬贊!照顧不周之處還請錢先生指正,其實我肩上的壓力實在太大啊,巡邏隊一刻也不敢怠慢,生怕稍有疏漏釀成大錯。”
“你大可不必如此!”錢斌苦笑不已:“軍統局此次來調查黑松坡案子無非是走走形勢,在當前國共合作的大形勢下也要做做事實嗎,另外蘇小姐已經定性了,會上不是明确了麽!”
黃簡人微微一愣,随即讪笑道:“二位大員明察秋毫,我亦擔心剿匪不利之事,現在想起來真是可笑——您不知這個警察局長實在難爲啊,二龍山那支隊伍跟普通土匪不一樣,亦正亦邪,不按常理出牌是出了名的。我自覺有保境安民之責,卻始終無法對他們痛下殺手,心裏矛盾得很!”
錢斌兀自點點頭:“這個我理解,當年軍閥混戰的時候這種事情多的是,誰比誰更高尚?誰比誰更低劣?也許整天高談闊論之輩未必抛頭顱灑熱血,也許看似渾身匪氣之人義薄雲天,做出驚世駭俗的豐功偉業!”
黃簡人滿嘴苦澀,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别扭?錢斌似乎對二龍山馬匪有好感!一切皆是因爲宋載仁消滅了日軍突擊隊所緻。
“蘇小姐的意思是近日要會一會二龍山義匪,我想這件事隻有你黃句長能辦到……”
黃簡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軍統調查組竟然想上二龍山?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黃簡人到底是經驗老道,一下便明白了錢斌的意思:他們要與二龍山建立聯系!
這件事對黃簡人而言十分棘手,一下打亂了昨夜深思熟慮的計劃——他已經和耿精忠交待過,随時随地起兵圍剿二龍山。不過也恰好合他的意,唯有裏應外合才能出奇制勝。
“黃句長意下如何?”錢斌停下腳步望着聚寶齋,裏面有幾個穿白大褂的影子閃過,門楣上空空如也,竟然看不出來究竟是做什麽買賣的。
黃簡人苦笑搖頭:“老錢,這個……實在很困難,陵城的警察和二龍山馬匪水火不容,土匪三番五次地大鬧陵城,我則集結重兵圍剿年餘,豈能達成您的心願?”
“這點蘇小姐已經思慮多時了,她因聽信傳言說二龍山義匪月前參加了十年一度的賽寶大會,便考慮至此。黃句長,這件事應該不難吧?”
難還是不難?黃簡人的心裏最有數!不過一向以能言巧辯著稱的黃簡人豈能一口回絕?何況他正有此意打上二龍山,現在該是把雪藏的“鈎子”拿出來用一用的時候——黃雲飛!
“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錢斌老謀深算地看一眼黃簡人,低聲笑道:“黃兄,這件事你要是辦明白了,何苦不出人頭地?陵城雖好可畢竟偏安一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
錢斌拍了拍黃簡人的手:“那就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明日如何?”
“區區小事何足挂齒?明日我定然給您最滿意的消息!”黃簡人哈哈笑道:“老錢,我帶你去找一個人,隻要他答應了,一切都迎刃而解,怎麽樣?”
見風使舵有時候也不容易,關鍵得有“風”!
黃簡人的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了藍笑天來。藍掌櫃的跟二龍山宋載仁交情匪淺,而我黃某人雖然與姓宋的交惡,卻與藍笑天關系上尚可,何不利用一下錢斌的名頭,來個“拉大旗扯虎皮”?
“前面便是我一位朋友開的一家醫院,而此前則是一家大名鼎鼎的古董店!”黃簡人幹笑兩聲,自從賽寶大會之後他就沒進過“聚寶齋”——他對這裏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感,估計是兩次圍剿宋載仁落下的陰影太過沉重所緻,尤其是在此處被宋遠航耍得體無完膚,以至于一看到“聚寶齋”的二層小樓就心生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