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事件早已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諸位想必都知道一些,尤其是黃句長親自辦的這個案子,請你發表一下意見!”錢斌得體地笑了笑:“在您彙報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需要明确,就是昨日調查組遇襲事件,也請黃句長初步判斷一二。”
黃簡人擦了一下額角的細汗,眉頭緊縮思索片刻。
“關于調查組在黑松坡遇襲一事,我深表不安!”黃簡人起身鞠躬行禮緻歉,作爲陵城警察局局長的黃簡人此時很會做人,說得極爲誠懇,聽着也像那麽回事,實則心底早已樂開了花:本以爲軍統調查組是查證我剿匪不力呢,原來是沖着黑松坡的案子來的!
蘇小曼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黃句長,您分析判斷黑松坡突襲調查組的會是什麽人?”
黃簡人早就有所判斷,昨夜回家輾轉反側到天亮就琢磨這件事。不用問,一定是二龍山土匪所爲!原因很簡單:黑松坡是二龍山“傳統”打劫的地方,除此之外還沒聽說過二龍山在别的地方“打秋風”!
他對二龍山馬匪的活動區域了如指掌,也是十年剿匪的心得體會。雖然每次剿匪都以失敗而告終,但黃簡人樂此不疲,每一次剿匪他都賺得盆滿缽滿!
“蘇長官,錢先生,自古陵城民風彪悍,擁有武器絕不罕見。在陵城嫁女兒的嫁妝都是槍支彈藥,任何一個平頭百姓都會打槍,無論男女老少都能樓兩下——所以,偷襲調查組的人很難判斷是誰。”黃簡人凝重地看一眼馮大炮:“但是,我們完全能縮小範圍,從細節處入手找出兇犯來!”
馮大炮的心一跳:你他娘的看着我說話幹嘛?又不是老子帶兵偷襲的!不過他還是惴惴不安地點點頭:“黃句長是偵查辦案專家,說的頭頭是道!”
錢斌打了個手勢:“請黃句長繼續說!”
“二位長官,陵城乃四戰之地,距離徐州極近,乃是第五戰區側後方,隴海鐵路和京杭運河就在側畔,雖偏安一隅卻得地利優勢,因此早就了陵城的繁華,又因陵城乃是以王陵爲城,民間收藏之盛行不亞于任何一座古都。”黃簡人的思維極爲嚴謹細密,并沒有平鋪直叙二龍山的土匪和活動在陵城周邊的毛賊草寇,那樣會惹火燒身的!
蘇小曼微微颔首,這些她都已在材料上看過,不足爲奇。不過這位黃句長很會講話,明明要說二龍山有悍匪,卻扯到了陵城的風物,他要幹什麽?
“陵城周邊的武裝勢力大大小小有十幾支,占山爲王的有之,打家劫舍的亦有之,搞遊擊的工産黨也時而出沒龍山之間,但最有勢力的應該是二龍山馬匪!”
孫又庭點點頭:“黃句長說的不錯!爲消除匪患,黃句長可謂是處心積慮,尤其是月前與馮團長的兩次聯合剿匪,沉重地打擊了馬匪的勢氣!”
馮大炮翻了一下眼珠子,你們兩個家夥就編造吧,老子什麽時候跟你們聯合剿匪啦?當初耿精忠和黃簡人圍剿二龍山是幹“私活”,瞞着老子私自調兵進攻二龍山,結果被打得落花流水,死傷好幾個人,這筆賬老子還沒跟你算明白呢!
錢斌點點頭:“襲擊調查組的有二十多人,且武器都是德國造的,在黃句長的治下又有那個勢力有如此駭人的裝備與戰力?”
“這個……”黃簡人有點瞠目結舌,姓宋的你這是作死的節奏啊,“打秋風”攔路搶劫都他娘的用德國造的家夥?你不怕老子也就算了,彼此有默契,老子還指望你能成搖錢樹呢!不過現在你算是玩完了,惹到軍統的頭上準沒好。
“黃句長不方便說嗎?”錢斌掃視一眼馮大炮和孫又庭,老臉不禁布滿陰雲,他懷疑裏面有貓膩!
黃簡人慌忙搖頭:“錢先生您理解錯了,我和孫縣長主導剿匪經年,馮團長出人出槍,目的是爲了保境安民,恨不得一下弄死匪首宋載仁!”
“黃句長此話可是真心的!”馮大炮擦了一下冷汗:“前幾日二龍山馬匪突然襲擊陵城,鼓樓大街一片火海,黃句長組織巡邏隊和治安團抵抗,把馬匪驅逐出城,怎奈暫編團大部都去巡邏鐵路線,回來的時候馬匪逃遁而去了,着實讓人懊惱!”
蘇小曼眉頭微蹙:“二龍山的匪首姓宋?”
黃簡人慌忙點頭稱是。
一個讓蘇小曼魂牽夢繞的姓氏,一個讓她日夜思念的男人。遠航的老家便是陵城!巧合的他姓宋。
“如此說來,二龍山這股悍匪目無王法作惡多端了?”錢斌陰陰地罵道:“舉國都在抗日,第五戰區戰雲将起,這幫民族敗類竟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着實可恨,該殺!”
“錢先生罵得好!二龍山馬匪之于陵城就如猛虎一般——匪患猛于虎啊!”孫又庭在一旁添油加醋,生怕剿匪不利的罪名扣在自己的頭上。
黃簡人卻不這麽想!
“馬匪過後一片哀鴻,但說句公道話,先前他們并沒有如此猖獗,更因一件事情我改變了徹底剿滅龍山悍匪的初衷,請二位長官明察!”
錢斌小心地看一眼蘇小曼,發現她正陷入沉思,心裏也十分納罕:若以平素他對蘇小曼的了解,早已是怒發沖冠拍案而起了,二龍山的幾個小毛賊估計也入不了她的法眼!
蘇小曼的眉毛一挑:“哦?黃句長爲何替悍匪開脫了!”
孫又庭方才想阻止黃簡人的話頭,卻沒有來得及,現在一聽蘇小曼的責問,不禁爲黃簡人捏了一把汗。
“這就與二位長官親臨陵城調查的案子息息相關了!”黃簡人老謀深算地看着蘇小曼:“鄙人經辦黑松坡屠殺命案兩月有餘,其中隐晦的線索并不多,但現在想來的确蹊跷得很,故此才沒有草草結案,上報調查報告呈送給軍統局,希國府給予足夠的重視。果不其然!”
“還請黃句長明說!”錢斌皺着眉頭在紙上記着:“黃句長的意思是昨日調查組遇襲事件與二龍山悍匪有關?”
“可能!”
“黑松坡日軍突擊隊被屠殺一案也與他們相關?”
“非常有可能!”
蘇小曼深呼吸一下起身緩步走到窗前,望一眼井然有序的街道,話鋒一轉:“黃句長,陵城的治安是我所見過的在敵占區内最好的,該不是跟二龍山的土匪相關吧!”
馮大炮捂着嘴差點沒笑出聲來:黃簡人你他娘的就裝孫子吧。本來一句話就能彙報完事的玩意你非得繞着彎彎說,這下好了,引火燒身了!
黃簡人正襟危坐,點點頭:“蘇長官明察,的确與悍匪息息相關!一周前悍匪入城,火燒鼓樓大街。彼時,陵城更有假法币擾亂市場,物價高居不下,流氓地痞等一哄而起,孫縣長和馮團長當機立斷清除妖孽,命我整肅陵城治安,抓捕經濟犯幾十名,與二龍山溝通的流氓地痞三百多人,一舉摧毀了假法币之源頭,清除悍匪暗樁,還陵城百姓一個幹淨的世界!”
黃簡人不愧是混迹警戒的老油條,說話的分寸拿捏得妙到毫颠,更拍了孫又庭和馮大炮的馬匹,可謂是忠義兩全,裏外讨好。
不過他說的并沒有大出入,陵城警察興師動衆地展開十天整肅運動,大部分地痞流氓都關進了鐵牢。雖然後來交錢贖人,但事實上對城内治安整肅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這些成績有目共睹,不怕調查組清查!
“黃句長繼續方才的話題!”錢斌催促道。
黃簡人漲紅了老臉凝重道:“黑松坡二十多日軍的身份現已查明,乃是攻陷國都南京的日本華北方面軍參謀部的一支突擊隊,他們穿着粗布衣服僞裝成工産黨遊擊隊,卻不知道爲何被屠殺在黑松坡。”
蘇小曼感到呼吸有些困難,轉身盯着黃簡人,良久。
“蘇小姐,您哪不舒服嗎?”錢斌猶疑地看着蘇小曼問道。
“我是被黃句長絲絲入扣的分析給吸引了!”
“蘇長官過獎!這件事我一經發現便告知孫縣長,并雪藏消息,以免引起百姓恐慌!”黃簡人歎息一聲:“我何嘗不想将之公之于衆?老百姓們對日本人恨之入骨!”
不得不說黃簡人巧舌如簧,把黑松坡命案說得頭頭是道,馮大炮不得不佩服!不過姓黃的爲何繞着彎彎說?無非是人前買好罷了。馮大炮擦了一把熱汗,憤然站起來:“黃句長,日本人什麽時候跑到咱陵城了?要是讓老子逮到千刀萬剮!”
蘇小曼冷靜地望着窗外,日軍特務機關提前布局陵城,無非是爲了搶奪南運國寶。遠航從南京搭乘英倫“太古号”順江而下,中途遭遇日機轟炸,一定是在陵城登陸,以期從陸路抵達徐州。
南京一别三月有餘,分手之際的囑咐音猶在耳。而現在一切都物是人非,遠航罹難,國寶失蹤,蘇小曼的心早已破碎。此番毛遂自薦來淩晨尋找失落的國寶,替愛人完成未竟之心願!
“這麽說黃句長已經掌握了陵城内潛伏的日本特務?”蘇小曼回頭看一眼黃簡人淡然道:“這條線索極具價值,若找到蛛絲馬迹便可順藤摸瓜,省卻了很多時間。”
黃簡人垂頭不語,良久才歎息道:“蘇長官,兩個月來我疲于奔命,圍剿二龍山馬匪,整肅社會治安,安撫躁動之百姓,暗查隐藏的敵特分子,每日弄得焦頭爛額不勝其煩!”
“黃句長說句痛快話嘛,到底抓住幾個日本特務?”放大炮忽的站起來焦急不已,滿臉肥油被汗水浸成了花臉,聲音也沙啞不少,顯然是急火攻心所緻。
“鄙人無能,沒有抓到一個活的!”黃簡人小心地看一眼蘇小曼,心裏忐忑不安起來。之所以忐忑,是因爲他始終懷疑陵城潛入了特務,但正如他自己所言,亂世一大堆,其中還包括陵城鼓樓的案子和營救耿精忠,更有西城區的連環殺人案——所有事情她都要親力親爲,哪有時間去找日本人!
“日軍特務機關精英荟萃,想必不是那麽好抓的。”錢斌凝重地思索道:“諸位,現在可以肯定的是日軍突擊隊化妝成工産黨遊擊隊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卻在黑松坡被全殲。黃句長,您判斷究竟是誰有那麽大的戰力?”
黃簡人凝眉看一眼馮大炮,誰能幹淨利索地消滅日軍突擊隊?目前來看唯有你馮大炮有這個能耐,但事實是暫編團除了就地駐守鐵路線以外毫無作爲,馮大炮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碌碌無爲之輩!
他想給馮大炮的臉上貼金,馮大炮卻如爛泥扶不上牆。
“蘇長官,我仔細勘驗過日軍戰死者的槍傷,悉數被一擊緻命,就跟被綁在樹上的活靶子一樣,從後面被射殺!”
錢斌再也坐不住了,這個細節并沒有寫入彙報材料裏,第一次聽說戰力強悍的日軍被如此虐殺,心不禁翻騰不已:看來真是不虛此行啊!對手究竟是用何種戰術達到殲滅日軍的目的?
“黃句長的意思是伏擊我們的人與殲滅日軍突擊隊的是一夥人?”
黃簡人如釋重負地點點頭:“很可能!”
“是誰?”蘇小曼緩步走回座位拿起調查材料凝眉看着:“我的意思是您傾向于二龍山的土匪還是工産黨遊擊隊?”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包括見多識廣的馮大炮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黃簡人卻一言不發,心裏卻完全了然:以前真是小看了二龍山的悍匪,現在分析起來的确有些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