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錦繡樓門楣下破敗的紅紗燈還泛着光亮。一條黑影忽然閃過,望幾眼錦繡樓門前打盹的夥計,眼中露出一抹狠色!黃雲飛沒有想到陵城會變得如此冷落,與前幾天帶人夜闖陵城火燒洋貨那會沒法比!
聚寶齋一樓,藍笑天落寞地環視空空如也的古董架子和展示櫃台,心忽然感覺疲累不堪。幾十年的辛苦付之東流,到頭來卻落得人去樓空!
如果給他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他隻想老老實實地做一個店鋪掌櫃的,而不會醉心于浮華。但那隻是妄想,當一手創造的聚寶齋在即日之内便灰飛煙滅時,他所能做的隻有在深夜裏古迹地坐在這裏,重拾曾經的記憶。
一聲歎息,繁華落盡。
藍可兒從樓上下來,懷中抱着一支景泰藍的掐絲大花瓶,臉色極爲難看地看着父親:“爹,聚寶齋就這麽完了?”幾天沒回家,回來第一時間便聽管家說聚寶齋毀了!
“完了!”藍笑天面無表情地看一眼女兒,歎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山雨欲來風滿樓。陵城的古董生意已然到了窮途末路,幾十年積累的名聲毀于一旦!”
“都是賽寶大會折騰的!”藍可兒放下景泰藍花瓶憤然道:“您爲什麽跟日本人合作?倭寇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說什麽呢?”藍笑天臉色一變:“陵城偏安一隅哪裏有日本人?”
“那兩個上海來的古董商便是日本人,他們是披着羊皮的餓狼,您跟他們合作一次便敗沒了聚寶齋!”藍可兒一跺腳:“遠航哥說得哪有錯?日本人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威逼利誘您掏空了聚寶齋,他們的目的是要咱的寶貝而已!”
“你胡說些什麽!”藍笑天呵斥道:“田老闆跟聚寶齋聯合舉辦賽寶大會賠了五千大洋,怎麽能說他掏空了聚寶齋?”
“爹!您知道姓田的爲何要跟您聯合?根本目的是爲了奪寶!白老闆的兩件兒寶貝說不定就是他們給劫走的,隻有您還蒙在鼓裏!”可兒嗔怒不已,父親的固執是出了名的,隻要他認爲正确的沒有人敢反駁,但事實已經擺在面前,不容置辯。
藍笑天臉色冷落地盯着女兒:“你這幾天消失無蹤是上了二龍山?那裏是你去的地方嗎?土匪窩子裏有什麽好人!”
“爹,我在問您爲何跟日本人聯合,不要避重就輕——我上二龍山怎麽啦?總比自己悶在家裏舒服些!”
“你莫要胡說,田老闆和金先生是上海古玩同業協會的人,大紅印章蓋在那裏呢,容不得你妄加臆測!”藍笑天雖然不相信女兒的話,但心裏卻掀起滔天巨浪!
藍可兒歎息一下,理了一下秀發靠在空空如也的古董架子旁,收斂了那種特有的淩人氣勢,低聲道:“爹,這件事我也不相信,但遠航哥分析得很有道理,他一口咬定那兩個古董商是日本人,還說跟您合作是爲了什麽寶貝。”
藍笑天兀自搖搖頭,苦澀道:“可兒,你以爲我的心裏好受嗎?聚寶齋連續遭受打擊,聲譽盡毀!黃簡人壞了老規矩要圍剿二龍山宋大當家的,到頭來竹籃打水,白老闆那兩件兒價值連城的寶貝在咱們這遭劫的,案子還沒破賊人也抓不到,假貨賠償讓聚寶齋大傷元氣,賽寶大會無疾而終又雪上加霜!”
屋漏偏逢連夜雨。藍笑天并非虛言,但他之所以如此開脫也不過是唬弄可兒而已。他不會就此罷手,聚寶齋的牌子也不會就此輕易給砸了。
秘密就要大白于天下,二龍山的那批貨是事實存在的。縱然姓田的是日本人也好不是也罷,他要動用一切心機與之周旋到底,不擇手段又能如何?我藍笑天想要得到的東西必須得到!
藍可兒悲戚地看着父親:“您是珍惜聚寶齋的名聲?您怕黃簡人加害于您?您擔心白老闆索賠價值連城的寶貝?您也忌憚二龍山馬匪會報複?爹,陵城乃是是非之地,既然聚寶齋已經頹敗如斯,莫不如及早抽身,不要折騰什麽醫院了!”
“你懂什麽?時下戰亂頻仍,古董行業衰敗是注定的,老百姓哪個不需要吃飯看病!藍家商行提早收春糧準備糧價上漲,以彌補聚寶齋之虧空,而開醫院乃是順勢而爲之舉,包賺不賠的買賣!”
藍笑天的固執早在可兒的預料之中,但沒想到精明一世的父親竟然固執得不可救藥!
“您不是郎中,也沒有行醫經驗,怎麽開醫院?不必說城東的教會醫院那種規模,僅僅是一家小診所都支撐不起來!”藍可兒氣得一跺腳:“爹,我不希望您把身體累垮,把名聲敗落了!”
藍笑天心頭一暖,不禁搖頭苦笑:“可兒,以爹的精明怎麽可能失敗?這次開醫院也是聯合……”
“該不會又是那個勾日的田老闆吧?”藍可兒驚詫地看着父親失聲地問道。
藍笑天不置可否:“聯合乃是必經之路,坐擁聚寶齋風水寶地何愁沒有人跟我聯合?不管是田老闆還是什麽人,也不管是古董商還是日本人,賺錢才是正道!”
藍可兒氣得七竅生煙,抓起景泰藍的掐絲花瓶便砸在地上,瓷器碎片四處迸濺,淚水無聲地流下來,瞪一眼父親便沖出聚寶齋。
她想告訴父親不必爲聚寶齋的名聲所累,也不必懼怕二龍山的馬匪,更不要擔心白老闆丢失的那兩件兒寶貝,因爲珍品已然被自己掉包了——但任何勸說在父親面前都無濟于事,隻要他決定的事情便不會更改!
逍遙樓雅間内,黃雲飛斜靠在椅子裏,一個滿臉脂粉的女人小心地給他按肩,對面則坐着張久朝和一個黑臉的漢子。
“二當家的,您開個條件,我不會還一個字兒的。”張久朝陰鸷地盯着黃雲飛陰沉道:“多一個朋友多條路,朋友多了路好走!”
黃雲飛喝一口燒酒,吐出滿嘴酒氣,擺擺手扔給女人兩塊大洋,順便掐了一把豐滿的屁股,色眯眯地笑道:“給老子暖被窩去,我要跟老哥談談人生!”
“哎呦,你個死鬼!”女人笑得花枝亂顫,抛了個媚眼扭動着退出雅間。
黃雲飛忽然掏出手槍“啪”的砸在桌子上,酒杯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二龍山有三個禁地,老子我有三條規矩,答應了就好好談,不答應的話就滾蛋,怎麽樣?”
土匪沒素質,這話一點也不假!張久朝大小也是陵城地界兒小有名氣的混子——西城一霸!什麽流氓地痞都見過,但從來沒遇到過黃雲飛這樣的土匪。
張久朝的心裏一顫,老臉卻展顔哈哈大笑:“二當家的爽快!那我就開誠布公地跟您抖落個明白,不瞞您說,二龍山三處禁地我全探過,山寨後山的九瀑溝,西北的九龍嶺,燕子谷的八卦林,都在我‘穿山甲’的心裏裝着呢,但不知二當家的有哪三條鐵律?”
黃雲飛斜着眼撲哧一笑:“你全探過?八卦林九宮八卦陣也去過?”
“當然!”張久朝頗爲得意地笑了笑:“不要懷疑西城的實力,也不要懷疑我的誠意,您開口兒吧!”
“第一條規矩,問山不拜山,你不能腳踏兩隻船背着我跟山寨其他人聯合!”
“當然,其他人沒有資格!”
“第二條規矩,不能破風水,你不能壞了二龍山三山十八峰的風水,那是老子的窩!”
“可以!地面上的一草一木我都不碰!”張久朝信誓旦旦地拱手笑道:“我不會學黨玉琨盜挖周幽王大墓那樣,尋龍點穴賺點辛苦錢而已。”
黃雲飛滿意地點點頭,陰測測地看着張久朝:“第三條規矩你知道!”
“三七開?我三你七?”
“聰明!”黃雲飛發現盜墓的跟當土匪的也差不多,心思缜密頭腦靈活,一點即破,用不着太多廢話。
張久朝沉吟片刻:“二當家的,這條可否商量一二?我手下這麽多兄弟需要生活那!”
黃雲飛仰頭幹了一杯燒酒,摩挲着手槍冷笑道:“你想壞了我的規矩?”
張久朝淡然地搖搖頭:“非也非也,二當家的,我當然無條件地答應您,但隻怕有人不答應!”
黃雲飛心頭一震,三角眼盯着張久朝,忽然哈哈大笑:“那就讓他抓我好喽,姓黃的可沒我這麽仁慈,他娘的他比土匪還土匪!”
張久朝苦澀地笑了笑,果然名不虛傳的草上飛啊,頭腦靈活得像上了油一般。如果黃簡人知道了我跟二龍山的馬匪搞聯合,說不定一槍崩了我。
俗話說膽小不得将軍做,誰怕錢咬手?隻要聯合了黃雲飛,二龍山的地下就是我“穿山甲”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