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山燕子谷土路上塵土飛揚,二十多匹駿馬飛馳而過,而後便傳來一陣“嗷嗷”的嚎叫聲!響徹了寂靜的山谷。土匪又出山了!這是二龍山土匪外出的标準儀式,除非是抵禦黑狗子的時候能低調點,否則便嚣張跋扈目中無人。
齊軍握着槍望着山下飛揚的塵土:“這幫家夥又出來禍害人了!”
“隊長,這話千萬别讓孫政委聽見”苦娃靠在一株黑松旁邊繪聲繪色地道:“他會一本正經地訓您一通:老齊啊你也是老同志了,這點利害關系都把握不好?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黨中央正在全國範圍内實施抗日統一戰線,一定要團結所有可以團結的力量!”
齊軍苦澀地笑了笑:“你小子學得可真像!”
“耳聞目睹啊,這次咱雖然弄了些糧食回去,但孫政委顯然是不高興,不知道爲何!”
齊軍歎息一聲,老孫的個性他太了解了,若非是派自己跟上面來的同志接頭的任務沒有完成的話,他能不高興?但去陵城不是鬧着玩的,中間不僅要經過土匪窩子,陵城裏面還有國民黨特務和警察。
爲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齊軍才再次主動請纓,此番務必要找到接頭人。
“二當家的,這次咱是啥任務?”一個兄弟大聲問道。
黃雲飛皺着眉盯着遠處的起伏不定的山脊:“廢話少說,今日把守東城門的是治安巡邏團的人,咱們先放槍再進城,都給我麻利點兒!”
聚義廳内,宋載仁坐立不安:“軍師,爲何派二當家的進城解決這事兒?老子想去呢!”
“這可是少寨主的意思。”老夫子翻了一下眼皮:“當家的,您才從城裏回來幾天?把陵城給攪鬧的天翻地覆,姓黃的看見你非吃了你不可!”
“怕個球啊?老子雙槍一響黃狗子屁就得涼!”宋載仁拍一下桌子怒道:“如果不是爲了二百多兄弟,老子學習陵城都不在話下。”
老夫子用翡翠煙袋敲了敲桌子:“您别忘了少寨主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此番進城不過是解決芝麻大點兒事,最關鍵的是……少寨主懷疑二當家的有問題!”
宋載仁冷靜地點點頭,歎息一聲坐在太師椅裏陰沉地看一眼老夫子:“這事你我得防着點,小兔崽子說他的信到了黃狗子的手裏,二當家的給咱看的信是假的。”
“這隻是其一,還有您不知道的呢。少寨主巧妙地用了偷梁換柱之計,藍小姐盜取的時候錦繡樓後院起火,燒塌了半個宅院,您道是誰放的火?”
“難道是二當家的?”宋載仁微眯着雙眼沉吟片刻:“如果是他豈不是自相矛盾?”
“這就是二當家的高明之處啊!”老夫子心事重重地歎道:“真真假假收放自如,足見二當家的心機太深,但做得卻不完美,兩面都落下了證據!”
陵城中街錦繡樓西側的十字路口,洋貨換古董的台子周圍依舊熱鬧,老百姓們即便已經換了先進的洋貨也都聚集在周圍看熱鬧,這便是陵城人的特性,沒見過大世面。
野田坐在凳子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台子,幾個臨時雇傭的夥計正忙得歡實,旁邊的貨櫃上的洋貨還有不少,但換取的真正好東西卻沒幾個。高橋君的這個辦法看來不起作用啊,二龍山那幫小土匪們幾乎沒有來的,更别說偷出寶貝來換洋貨的。
侯三冷眼望着前面熱鬧的人群,忽然傳來幾聲沉悶的鍾鳴,不由得擡頭看一眼鍾鼓樓方向:二當家的該到了吧?侯三看準了對着喇叭正在喊的一個家夥不注意,上去便把喇叭搶到手裏一躍便蹦到了台上,周邊的人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諸位父老鄉親——你們手中的這些東西,乃是國家的瑰寶,是祖宗傳下來的什麽明,怎能用區區洋貨就被換走?”侯三扯着破鑼嗓子喊道:“家國二字不分家,你們的傳家寶又何嘗不是珍貴的曆史文物,怎麽能眼睜睜看它們流入他人手中!”
這些話都是宋遠航交給侯三的,侯三背了半天才記住個大概,但喊出來的味道特别地道:“鄉親們,他們用洋破爛換咱的寶貝,這是欺詐,欺負咱們不明白啥叫留聲機——老子這輩子隻恨兩種人:一種是低三下四媚顔俾骨的奴才,另一種是不勞而獲數典忘祖的敗家子!”
台前一片混亂,誰也不知道上面這位是誰,但基本聽明白了。
“古董不是花錢能買來的,大家說是不是啊!”下面一個老百姓終于應了一聲。
侯三在台子上轉圈跑,一腳踢飛了一台收音機:“你他娘的說得太對了,古董花錢可買不來,誰不知道集寶齋賣假貨啊!”
台下一片哄笑,頃刻間便亂成了一鍋粥。
城東戲台對面的茶館雅間裏,高橋次郎正在品茶,石井清川色眯眯地望着茶館裏唱曲的賣唱女。茶館夥計前來添水,石井清川攔住夥計:這一曲唱完,請她過來。
“爺,我們這兒隻管賣唱,不陪客。”夥計滿臉堆笑解釋道。
石井清川正要發怒,野田急匆匆來到兩人身邊:“老闆,出事了!”
夥計一臉好奇,石井清川兇神惡煞瞪眼,夥計連忙退出雅間。
“有人鬧事,指責我們用洋貨換取古董是欺詐行爲,正在阻撓百姓們換貨!”
高橋次郎閉着眼睛,眉毛皺了皺。
石井清川發怒:“什麽人?太放肆了!”
“不知道啊,像是二龍山的土匪!”
石井清川立即起身,卻被高橋次郎給瞪了回去:“你急什麽?有黃先生呢!”
台上已經扭作一團,侯三的功夫實在了得,一邊拿喇叭喊話一邊輾轉騰挪,把幾個夥計打得體無完膚。台下的警察想控制局面卻無能爲力,眼見着老百姓在起哄,有人幹脆開始退貨,卻找不到了夥計,都在台面上趴着呢。
正在這時候,忽然聽到“砰”的一聲槍響!
“土-匪-來-啦!”侯三拼盡全力沖着喇叭聲嘶力竭地喊叫着,然後扔了喇叭蹦到台下,鑽進人群一晃不見了蹤影。
這一嗓子實在太有震撼力,台子周圍的老百姓愣了幾秒鍾——土匪來啦,快跑啊!
二十匹快馬從巷子裏殺出來,槍聲随即大作,“嗷嗷”的喊叫聲讓人毛骨悚然,十幾個夥計還沒等反應過來,便被土匪給困在了台上,還有不少黑狗子都吓破了膽,手裏的槍成了燒火棍。
黃雲飛打馬最後一個出現,手裏舉着燃得正旺的火把,打馬圍着台子轉了兩圈才停住,一臉匪氣地瞪着台子上的夥計們,咬了咬牙:“他娘的,叫你們老闆出來,我保證不燒死他!”
“嗷嗷……”
“誰他娘的是老闆?老闆死哪去了——給老子打!”
槍聲大作,不過所有子彈都是沖着貨物而發的,台上的夥計們吓得屁滾尿流,一時間整條中街陷入極度混亂之中。黃雲飛哈哈大笑:“兄弟們,給我拿幾件回去給大當家的聽聽小曲,免得整天哼唧跟沒牙似的!”
“嗷嗷……”土匪們圍着台子轉了一圈之後,每個人的手裏便多了兩件兒洋貨。
黃雲飛舉着火把冷笑:“大家扯呼吧,免得讓黃狗子看見損了他的顔面——對了,老子是二龍山的黃雲飛,人送外号草上飛,有種的到二龍山找老子!”
一聲唿哨,馬隊順着中街長驅而下。
茶樓正對着外面的台子,下面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石井清川眼見着貨堆起火,馬匪們嗷嗷怪叫着順着中街跑遠,卻瞪着眼睛不知所措——此刻他才發現二龍山的土匪跟鬼魂似的,有一種天然的魔力——是那種讓人恐懼的魔力!
“老金,茶還沒喝完呢!”
“我……我低估了他們的實力!”
高橋次郎面沉如水地笑道:“咱們隻管靜觀其變吧。”
石井清川繞了兩圈,最終沉不出氣,瞪了高橋次郎一眼,奪門而去。高橋次郎不動聲色,望着窗外:這場戲很有趣!二龍山土匪我還真想跟你們大當家的鬥鬥!
陵城的東城門已然成了空門,守城的民團巡邏兵驚魂未定之際,便聽到了城裏槍聲大作,都吓得魂飛魄散:二龍山的土匪要造反啦!不過他們還未等把這消息向黃簡人彙報,土匪們有殺出城去,這一來一去竟然用了不到十幾分鍾!
晚飯時間,土匪們吃飯喝酒吵鬧一團,宋遠航坐立不安,心情有些郁悶。山寨目前的情形很糟糕,秋天存的米面快要吃完了,手裏有銀子都買不到糧食。藍家商行那邊定的貨還是沒有到,可兒說商行有的是糧食,但藍笑天被賽寶大會鬧得幾乎瘋掉,早把這事兒給忘到了腦後。
“可兒,明日送你回陵城。”宋遠航看一眼沉默寡言的藍可兒低聲說道。
藍可兒俏臉绯紅瞪一眼宋遠航:“這麽快就煩我啦?!”
“你離家已經三天了,再不會藍伯父恐怕就得打上二龍山!”宋遠航苦澀道:“再者我也要去陵城辦點事,跟你一起進城!”
“真的?”藍可兒興奮地笑道:“買噶的,老娘終于熬出頭了,我要去錦繡樓吃大餐補補身子……”
宋載仁和老夫子對視一眼,老夫子搖頭,宋載仁輕歎一聲,不耐煩高喝:“吃飯都堵不住你們的嘴!”
衆人噤聲。正在此時,邁克從門外而來,坐在宋遠航身邊若無其事準備吃飯。一幹匪衆偷偷笑,有人終于按捺不住,一聲起應和,正悶悶不樂的宋遠航愣了一下,随衆人的目光望向邁克。
宋遠航吃驚道:“你……你的眼睛怎麽了?”
“沒關系的,傳播愛的道路上遇到點坎坷。”邁克讪笑不已。
“想搶人家老巢?你以爲吳老道整天傳道念經就不會不動手?依我說啊,趁早死了這條心!”二當家的黃雲飛陰陽怪氣地揶揄道:“城裏有大教堂,洋鬼子牧師一堆,到我二龍山布哪門子道?是不是相中咱山裏的寶貝了!”
邁克揉了一下受傷的眼眶,目光裏露出一抹詭異之色:“仁慈的父告訴我們要愛仇敵,有人打你的左臉,連右臉也轉過來給他打!”
“哈哈,打是親罵是愛,你把吳印子娶回家相親相愛得了!”一個小土匪頭目起哄笑道:“老子就知道大當家的仁慈,若沒有大當家的我都吃不上飯!”
“買噶的!通往神身旁的路,隻有堅持這一條捷徑。”
宋遠航夾菜的手停在半空,奇怪地望着邁克笑道:“這句話很有哲理,是不是外國的某個思想家說的?”
“那就是我喽!親愛的宋先生,您的溢美之詞讓我堅定了信心!”邁克伸出大拇指笑道。
宋載仁哈哈大笑:“這洋和尚有點兒意思!”
黃簡人并沒有在警察局,而是回了黃家老宅。軍統調查組要來陵城,最關鍵的要把自己的屁股擦幹淨,不能留下任何證據,尤其是那批貨。當他接到二龍山土匪突襲陵城的時候,竟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幫混蛋,老子要是在城裏的話一定會關門打狗!
石井清川如同鬥敗了的公雞,蔫頭耷腦地看着高橋次郎把玩手中的一件瓷瓶:“高橋君,難道你就一點感覺也沒有?”
“當然有!雖然燒了那些洋貨,但卻不用給姓黃的一分錢——除非他把二龍山的土匪繩之以法!”高橋次郎淡然地欣賞着換來的寶貝冷笑道。
石井清川掃視着房間裏的古董,才明白其中的意思,這就叫“斷臂求生”嗎?高橋的智慧和經驗自己永遠也無法比肩啊!
“高橋君,在支哪首都舉行入城式,這對支哪政府是緻命的打擊,一個連首都都丢失的軍隊,恐怕距離土崩瓦解不遠了,戰争很快就要結束了,或許用不了三個月時間,我們也要加緊行動,否則戰争結束了,我們就失去了爲天皇陛下建立功勳的最佳良機了。”
高橋次郎面無表情。
“高橋君難道不爲帝國的勝利感到高興嗎?
“毫無意義的殺戮隻能激起更多的反抗,帝國的敵人是蘇俄與美國,支哪不過是帝國邁向勝利的一塊墊腳石而已,可是我擔心的是殺支哪人容易,戰勝支哪人的意志難!現在的支哪,有一批象宋遠航這樣有文化有見識的新青年正在崛起,傳播抗日思想,傳遞愛國熱情!”
石井清川不屑地看一眼高橋次郎,他的自尊心似乎被刺痛,冷笑道:“南京已經被占領,這裏的支哪人很快也會臣服在大日本帝國強大的力量之下,到時候有多少個宋遠航我就殺多少宋遠航,我要親手用他們的鮮血擦拭我的戰刀!”
高橋次郎放下瓷瓶:“不過,今天我們應該感謝宋遠航。”
“爲什麽?我們是爲了準備天皇陛下的壽禮而來到這裏,任何阻撓我們的支哪人,都是與天皇陛下爲敵!”
高橋次郎瞥了一眼堆放四處的古董:“如果用這些東西作爲天皇陛下的壽禮,石井君,恐怕我們兩個都要剖腹自盡了!”
石井清川愕然,慌忙拿起了一件青銅香爐,又拿起一隻瓷瓶,反複檢查,不敢相信。
高橋次郎歎息:“的确是赝品!”
石井清川憤然将古董摔在地上,背着手焦躁踱步:“對付這些奸詐的支哪人,必須讓他們品嘗鮮血和疼痛的滋味兒!否則他們是不會乖乖合作的。”
用鋒利的武士刀殺人,痛苦不過是瞬間,不能撕裂靈魂的痛不是真正的痛,必須要讓整個支哪民族嘗到污辱和恥辱和讓世世代代受辱的痛。高橋次郎冷然看一眼石井清川,不過他自信地知道石井并不明白這個道理。
“屍體是沒辦法交出珍寶的,或許饑餓能讓他們清醒!”石井清川憤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