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載仁一聽白牡丹拜山來了自是喜不自勝:一枝花可好久沒來了,難道想我了不成?!不過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好不容易把百寶洞内假貨的煩惱暫時忘掉,精心裝扮一番才穩坐在太師椅裏。
這些細節當然逃不過宋遠航的眼睛,心裏卻疑惑難解。一個是二龍山匪首,另一個是陵城一枝花,他們兩個不會成爲朋友吧?但從老子興奮的臉上他似乎找到了些蛛絲馬迹!
“大當家的,白老闆氣勢洶洶來者不善啊!”侯三跑進聚義廳禀報,白牡丹已經到了山寨大門。
宋載仁哈哈大笑:“我妹子的心事我知道,有啥善不善的?趕快迎接!”
侯三也讪笑道:“有人禀報白老闆一把火燒了草庵靜堂,然後壓着吳先生來二龍山的,您可得做好心理準備!”
老夫子暗自看一眼宋載仁,不安道:“大當家的,事情恐怕沒有您想的那麽簡單——吳先生被白老闆拘押來,估計是找您評理的!”
“那個臭老道沒臉沒皮,老子給他修繕草庵靜堂,供他吃喝用度,掉過頭來卻拿假貨騙老子——今兒我就讓他看看什麽叫土匪!”宋載仁氣得臉色鐵青,大好的心情一下就消失不見。
今天的事情有點糟糕,如果白牡丹是爲了假貨而把吳先生給拘押來,如何是好?吳印子制假貨是圈裏人盡皆知的事,不過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沒有他把百寶洞出土的那些古瓷殘片修好的話,二龍山的财源将斷一半!
老夫子明白其中利害關系,而宋載仁何嘗不明白?吳老道是造假的高手,經他手還原的寶貝比真的還真!小兔崽子此次進城無意之中發現此事果然不是什麽幸運,假貨從二龍山流出去經聚寶齋銷售,而始作俑者是吳印子,受害者不止白牡丹一人——自己不也是收藏了那麽多的赝品嗎?
唯有宋遠航心事重重,自從發現假古董之後,回到山寨第一件事便是去百寶洞查驗那批國寶,确定沒有人動過後才放心。但他預感到如果不盡快把過呗運出去的話,很有可能橫生枝節。
侯三把白牡丹一行人等迎進山寨,進入聚義廳。
“今兒是哪路香風把我妹子吹到了二龍山?”宋載仁出門迎接笑道,當他看到吳印子的時候臉色卻變得鐵青,一言不發地坐在太師椅裏運氣。
白牡丹冷哼一聲:“宋大當家的可是貴人,小妹今日拜山沒有準備充足的禮物,實在慚愧得很!不過還是挑了幾件兒看得過眼的小玩意給大當家的品鑒品鑒。”
早有夥計捧着兩個物件遞給了侯三,原來是一支精美絕倫的哥窯四方雙耳瓶,昨天被高橋次郎識破打碎一支,這是另外一支,也被白牡丹帶來了。
“吳老道,你做的好事!”宋載仁怒不可遏地罵道:“昨天大少爺進城賣兩件兒古董盤子被鑒定是赝品,今天一大早暗樁禀報說聚寶齋被砸,現在我妹子打上山燒了你的狗窩——我宋載仁對你不薄,你他娘的還有臉上山?”
“大當家的,您……容我解釋!”
“解釋個屁?我妹子燒了你的狗窩——活該!”宋載仁一拍桌子:“老子正想找你不到你卻送上門來!”
吳印子吓得哆哆嗦嗦,深知宋大當家的翻臉不認人的本性,想辯駁一番卻毫無力氣,慌忙躲到老夫子的背後:“夫子救我!”
“臭老道,老娘也敢騙?燒了你的狗窩你就舒泰了?”白牡丹杏眼噴火,恨不得撕碎老家夥。
“禍不單行啊,我到底怎麽得罪二位爺爺和奶奶了!”吳印子灰頭土臉地躲在老夫子背後,委屈得不行。
白牡丹冷笑:“閉上你的臭嘴!給老娘的貨爲什麽留破局兒的扣?害我在行家面前丢了人!”
“早就跟你說過,做假不留局,你非要講什麽道義規矩,你個造假的老騙子還将道義?笑掉大牙了,害得老子在兒子面前丢人現眼的!”宋載仁也是一通亂罵。
聚義廳内的氣氛有些太火爆,衆口一詞指責吳印子,讓老夫子有些無語。作假固然不對,但得看誰受之作假,還不是你大當家的嗎?當初爲了修複百寶洞出土的古瓷片,專爲吳印子修繕了草堂,提供他一應俱全的修複工具,現在卻翻臉不認賬了。
不過老夫子隻是哈哈一笑,這些過往還是不提及的好。
“大當家的,您說的跟我要說的是一檔子事,臭老道給我的幾件明貨都被故意做了扣,昨晚來兩個收貨的肥羊一眼就給識破了,老娘我被他騙慘了不說,還砸了錦繡樓的金字招牌!”白牡丹此時卻換了一副面孔,氣憤之中多了些許怨恨和委屈,看得讓人心痛不已。
宋遠航則低頭沉思,每一句話都在心裏反複思慮幾遍,想叢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迹來。
“有這種事?”吳印子烏漆墨黑的老臉不禁變色:“姑奶奶,是誰認出了扣子?”
宋載仁也是面沉似水,他都知道吳印子的手藝是全陵城乃至徐州南京界面上難得的古董修複高手,他做的扣子隻要不是本人指出來,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來。
“臭老道的本事我當然知道,不過來人一眼就識破了官款哥窯瓶子的套接底,砸碎了,出一百大洋買瓶底兒,整個瓶子就那個底子是真的!你說你一個造假的還扯什麽良心?留一個破局幹什麽?”白牡丹委屈之極,聲音也低沉下去。
宋載仁心痛不已,但還是保持着君子風度,拿過桌子上的盤子仔細觀看,這幾個物件可是吳老鬼埋在地下三四年才出土的啊!真他媽的怪了個哉!
吳印子哭喪着臉嘟囔着走到宋遠航身邊:“白老闆您也别生氣,幹我們這行的雖然說是造假的,但是行有行規,破局我是必須留的,能不能看出來就全憑個人眼力了,看樣子白老闆是遇到高人了。”
“廢話少說!虧得我還留幾件兒證據,二猛子,把剩下的破爛都給我拿上來!”白牡丹冷哼一聲,兩個夥計抱着哥窯瓶子和青花瓷盤進來,放在桌子上。
吳印子拿過來仔細掌眼,是自己做的東西,他們是怎麽看出來破局之處呢?正自疑惑,白牡丹一把搶過來:“你還有臉看?我都砸了!”
“啪”的一聲脆響,青花瓷盤頓時粉身碎骨。
“小兔崽子,你不是那什麽專員嗎?見多識廣,能看出真假嗎!”
宋遠航冷靜地思索道:“對于文物的鑒别我是後生晚輩,初看完整的器物幾乎沒有破綻,不過從殘片和釉色來看确實動了手腳。真正的官款哥窯器物宛如天成自然一體,包漿、胎底精細有加!這個瓶子的問題在于瓶身與瓶底的過渡不像渾然一體,明顯是用官款的底子接上的,雖然包漿和胎底可以上工,但是在行家面前立即現形。”
宋載仁滿意地笑道:“說得有道理,吳老道聽明白沒?沒聽明白讓小兔崽子再給你講講!”
老夫子竊笑不已,大當家的哪都好,就是亂吹牛。不過大少爺的知識真不是吹的,學貫中西嗎!
宋遠航放下瓶子沉思不已,冷眼看着吳印子,此人其貌不揚,尤其是被煙熏火燎的老臉,看不出是制假高手的模樣。果然是高手在民間啊!
“吳先生,以前我經手過一批國府的文物鑒别,發往了重慶,手法與這器物幾乎一模一樣,吳道長可知道來龍去脈。”
吳印子慌亂起來:“少當家的,可不能開這種玩笑!我隻做一些哄人玩藝兒罷了,混幾個小錢花花,哪敢給國府的老爺們做?我給白老闆做的物件都是早些年練手的,隻是哄哄财大氣粗、附庸風雅的主兒。器物若是以假亂真,一旦被人點破,那就成了坑蒙拐騙的營生了。留了局的物件,才能當成是玩藝的營生,即便有人花了高價買了,也隻能是個人的辨僞功夫高低問題,談不上是故意坑人。”
宋遠航微笑點頭:“原來如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當年我在南京送走的貨和這批貨實在太像,你們以假亂真的手段太厲害了,連我老師都沒有鑒别出真假來!”
“南京的?也是哥窯三科九登瓶?”
“嗯!”
“前二年确實出過一批貨,隻不過幹我們這行的有禁忌,不問出處和來曆。”吳印子窘迫地擦了擦老臉尴尬道:“所以究竟是不是出自我手也是無從查證!”
宋遠航冷笑:“那批假貨怕是騙了不少人吧。”
“幹我們這行也有規矩,那樣大批的貨必定都是訂制!”
宋遠航自語道:“訂制?”
白牡丹和宋載仁眉來眼去,宋遠航和吳印子的對話基本沒有聽清楚。老夫子則抱着翡翠煙袋吸煙,無聊的夥計們早就退出了聚義廳,專等大當家的封賞呢。
“妹子啊,真委屈你了,都是臭老道的錯!”
白牡丹期期艾艾,俏臉紅了一片,卻出口成髒:“老娘若不燒了他的狗窩那還得了?今兒把他給你押來就是讓大當家的主持公道,妹子我心裏委屈!”
宋載仁思忖片刻,笑道:“我有啥辦法?難道要殺了吳老道替妹子解氣不成!”
“那倒不必!”白牡丹起身笑了笑,緩步走到宋遠航近前吐氣如蘭:“昨天我任他做弟弟了呢,您應該爲妹子我高興才是!”
老夫子“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把翡翠煙袋在桌子上敲了敲:“白老闆,這位可是山寨少寨主,大當家的公子——您不知道?”
白牡丹俏臉飛霞,嬌笑道:“都說二龍山宋大當家的有一位才貌出衆的公子,昨天我一見傾心呢……”
宋遠航哪裏受得了這個,拉住吳老道便往外面走:“多謝白老闆機智相救,我要和吳先生探讨探讨!”
白牡丹氣得一甩袖子,瞪着杏眼不知說什麽才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