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的,還沒睡?”老夫子輕輕地推開房門淡然道:“快三更天了吧您得早點歇息,明天還有重要事呢!”
“軍事啊小兔崽子還沒有消息?”宋載仁焦躁道。
老夫子搖搖頭:“三子才回來禀報,陵城暗樁沒有發現少寨主的影子,去錦繡樓也查看過,夥計說他喝完酒就走了!”
“小兔崽子學會喝花酒了?”宋載仁略顯興奮地站起來笑道:“我當他是泥塑的羅漢呢,錦繡樓的姑娘個頂個的漂亮——不過折騰了一天該回來了吧?”
老夫子苦笑不已:“少寨主估計是探探路而已,錦繡樓是陵城最大的飯店,裏面卧虎藏龍,少寨主也應該見識見識陵城的江湖是什麽樣的,爲以後早作打算啊!”
“小兔崽子這是在尋退路呢!他要是能安心打理山寨的話老子就不行宋——他心裏隻有什麽狗屁國寶文物之類的,老子哪天就把那些玩意給賣了,讓他死心塌地地窩在二龍山!”宋載仁氣急敗壞地罵着,把古籍扔進書架。
“您切不可如此魯莽行事,大少爺的心思不在小小的二龍山是大當家的幸運,另外以我看來他絕非池中之物啊,胸懷家國天下,關心國際風雲,不像你我這樣的老古董,隻懂得老守田園而不知道天下大事!”老夫子悠悠歎息,坐在椅子裏又點燃翡翠煙袋。
宋載仁也是臉色一變:“小兔崽子的生辰八字不是在你那嗎,您給掐算掐算不就行了?”
“人各有命富貴在天,天機不可洩露,老夫淺薄如此何以能料得天機?如果可以的話還有燕子谷一劫嗎?”老夫子苦笑道:“人之言談舉止思想開悟是極其重要的,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亦即你我隻能安守二龍山,大少爺卻能縱橫天下,命也!”
“真的是命?”
“然也……”
“您就别之乎者也了吧,我擔心小兔崽子此行兇多吉少,要是被黃簡人那個老王八蛋知道了豈不是自投羅網?”宋載仁一跺腳,哪有心思聽老夫子這種話?
“我已經派三子進城了,城裏有咱好幾個暗樁,小小陵城不過爾爾,料想不會有閃失!”
宋載仁指了指窗外:“這都三更天了……”
陵城一夜不得消停,看似平安無事卻是風起雲湧。黃簡人辦公室裏的燈就沒有熄滅過,不過局座并不在裏面,保安隊隊長和警察局偵訊科科長坐在會客室内昏昏欲睡。
他們是來禀報搜捕情況的,很顯然他們連土匪的毛都沒抓到,都提心吊膽地等着局座回來。
黃簡人可謂是老謀深算,部署完抓捕命令之後便帶着兩件兒寶貝回了黃家老宅,一是看老母親,二是防止土匪夜襲。不過二狗子早已經在老宅周邊布置了明哨暗哨流動哨,戒備森嚴,連鳥都飛不進來!
錦繡樓卻一夜未消停。
白牡丹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後堂便把紅英和伺候田老闆的兩位姑娘給喊來:“想方設法狠狠地宰肥羊——房錢翻倍,愛住不住!飯菜錢翻三倍,愛吃不吃!要想睡你們價錢翻五倍,愛睡不睡!”
這下可笑壞了兩個姑娘:“老闆您就瞧好吧,要不把兩支肥羊宰成羊皮我們兩個枉爲錦繡樓的快刀手!”
白牡丹還不解氣,攆走了三個姑娘後又叫來夥計,把古董架上的盆盆罐罐亂七八糟的所謂“古董”都下架,以前都是精心呵護的東西統統放進竹筐裏,然後再把地下室裏的那批貨統統裝車——明天早早地起來去聚寶齋讨說法!
姓藍的老鬼竟然敢唬弄老娘?讓他見識見識什麽叫拔羊毛!白牡丹氣得把藍笑天、宋載仁與二樓兩個家夥混爲一談了,這氣一定要好好地出。
天不亮,白牡丹便起床梳洗打扮,盡管昨夜疲憊不堪,但小睡了一覺之後她又意氣風發起來,而且打扮得分外妖娆——水藍色白牡丹花的緊身旗袍,猞猁皮帶流蘇的披肩,黑色高筒小牛皮的靴子,外加手裏那串紅珊瑚手串,一出閨房便讓夥計們大感意外!
老闆今天可謂是光彩照人,不知道還以爲是參加陵城土豪們的聚會呢,實際上是去聚寶齋讨個說法。
“老闆真是生氣了!”夥計王二麻子低頭不敢看白牡丹,卻兀自低聲道:“看來姓藍的今天難逃一劫了!”
“你眼睛長瘡了?老闆打扮這麽漂亮是興師問罪去的?要我看應該是參加舞會!”另一個夥房的夥計罵道。
王二麻子眼皮一番:“要不是老闆今天打扮這麽漂亮,老子把你腦袋打放屁——老闆娘昨夜挨欺負了,這是找姓藍的讨說法去,讓他放血!”
“你他娘的該學學啥叫公關——老闆娘哪天不打扮這麽漂亮?”
“得得,咱倆打賭,兩塊大洋!”
“賭就賭!”
“一言爲定!”
“驷馬難追……”
白牡丹見兩個夥計神神叨叨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一腳踢翻了水壺:“你們兩個臭男人是不是皮子緊了?錦繡樓不做生意了?快去前堂給老娘看看早點賣的怎麽樣,不夠數的話扣你們工錢!”
王二麻子翻一下眼皮,滿臉堆笑道:“老闆娘,您昨夜吩咐我跟您去聚寶齋的,忘記了?”
“少跟老娘讨價還價!”
“好嘞!”王二麻子立馬轉身跑出去接待吃早點的客人。
錦繡樓的生意不是一般的興隆,縱使對面的有好幾家賣早點的小店和流動攤販,但許多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習慣來錦繡樓花錢吃早餐——他們都是來占白牡丹便宜來的!
錦繡樓裏的姑娘秀色可餐,一大早飽飽眼福是必須的,一天都會吉星高照,充滿精氣神。這已經成爲那些吃着碗裏的望着鍋裏的土豪們的日常生活。
日上三竿,錦繡樓錢車馬繁華,但夥計們還沒有出發——老闆娘要重新梳洗打扮!
中街東面的聚寶齋門前此刻卻人聲鼎沸,混亂異常。
“你們……你們是在搶劫!”人群之中傳出聲色俱厲卻異常生澀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洋人說不好中國話那種讓人憋悶的動靜。
“我們搶劫?哈哈!陵城的父老們今天可開眼界兒了,堂堂聚寶齋善念爲本誠信經營,這個老外卻說我家藍老爺搶劫,豈有此理!”一個小夥計拎着門杠橫在圍觀衆人前面擋住那位洋人的去路,圍觀人群基本堵住了半條街,嘈雜之音不絕于耳,大多數都了來看洋人的!
那家夥的眼睛怎麽是藍色的?還往裏面摳着長!毛毛怎麽是卷曲的?難道洋人睡覺之前不梳洗一番就鑽被窩?還有啊,他會說中國話——聽着就像出恭一樣讓人難受……
“我叫邁克,大家給評評理——我不小心碰壞了聚寶齋的一支盤子——就這麽大點的瓶子!”洋人神色緊張面色蒼白,說話磕磕巴巴,誇張地筆畫着:“就這麽大點兒的瓶子竟然要我賠付五百塊大洋——天理何在?哪兒有如此诓人的生意人!”
小夥計氣得龇牙咧嘴:“我們诓什麽人了?是不是你打碎的?你說說是不是!這可是真正雍正圓底官窯禦用粉彩賞花瓶,讓你賠五百大洋已經便宜你了!”
“可它就這麽大點兒……”邁克面紅耳赤地争辯道:“工本料錢都不值五塊錢!”
夥計啐了一口:“你放屁!鑽石還小呢價值連城——古董是傳承幾千年才留下的寶貝——你個羊毛子難道不知?估計你也真不知道,你是頭發長見識短,中國上下五千年,而你們美利堅不過一百年曆史,懂個球蛋蛋!”
周圍人群一陣哄笑,聚寶齋的夥計都這麽有學問,上下五千年都能抖落出來。
“買噶的!你爲什麽如此粗魯對待一個外國友人?”邁克顯然給氣得夠嗆,此所謂秀才遇到兵有利講不清。不過他還真知道這些,作爲一個美國記者,在來中國之前曾經惡補關于這個神秘的東方古國的曆史人文和地理,了解了一些相關知識,尤其是學習一段漢語——但這些對于邁克而言不過是應急所用,到了真正實踐的時候才發現一無用處。
尤其是今天來陵城聚寶齋賞鑒古玩,真真是大開眼界。就在沉浸在精美絕倫的東方藝術之際,不小心把一支陳列在展台之上的小瓶子弄掉地上打個粉碎,招來禍端。
邁克無助地攤開雙手:“我的上帝啊,大家給我評評理,這支小瓶子值不了五百大洋的!”
“我說這位洋先生,值不值五百大洋可不是你說了算!我家老爺是方圓百裏之内有名的古董鑒定先生,這件兒寶貝是雍正賞花瓶——是皇上摸過的東西——你不懂,這就是禦用品!”
“買噶的!”
“别買噶的了,快點賠錢!”夥計一把抓住邁克的胳膊大聲喊道:“不賠錢我就報警,叫來記者磕碜你個洋毛子!”
“我就是記者……”
“少廢話!”夥計把邁克胸前的照相機給卸了下來,上下翻看片刻:“賠錢!”
宋遠航不由得眉頭緊蹙,看形勢這老外是門外漢,古董寶貝是不論大小的,一支黃家造辦處産的帽大小的鼻煙壺至少值五千大洋,而我從百寶洞裏拿出來的元代青花大盤子也許一文不值——因爲那是赝品!
這件事讓宋遠航耿耿于懷——白牡丹和可兒昨晚争執的時候說聚寶齋裏面這種盤子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這是不正常的,如果百寶洞裏的元青花是真的話,如此品相的玩意絕對不會超過兩件兒!
“遠航哥,你怎麽了?”藍可兒見宋遠航俯下身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皺着眉頭,便上前兩步問道。
宋遠航搖搖頭:“夥計,這就是他打碎的瓶子?”
夥計并不認識宋遠航,更不知道這位就是二龍山新任少寨主,藍可兒的死冤家。但看到了旁邊的藍姑娘,臉色不禁一變:“大小姐您怎麽來了?老爺找您呢!”
藍可兒冷哼一聲,糊塗老爹竟然不知道昨晚自己什麽時候回的家,更不知道還帶了死冤家回去的!
不過宋遠航是住在下人的房内的,而不是住狗窩。
“雍正圓底官窯禦用粉彩賞花瓶……”藍可兒對古董鑒賞之類的一竅不通,更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何在,不過聽名字像是很值錢,便瞪一眼夥計:“你說這是真的?我怎麽感覺有點眼熟!”
“小姐啊,老爺曾把這東西拿回老宅把玩——您一定是在老爺書房看過這東西——一準是!”夥計額角沁出了冷汗,心裏叫苦不疊:姑奶奶您少說兩句吧,如果讓老爺知道了,小的的飯碗就砸了。
藍可兒将信将疑,走到宋遠航近前:“遠航哥,你看這東西是怎麽回事?”
宋遠航搖搖頭,怎麽陵城大街小巷最多的就是這種瓶子呢?所謂“雍正圓底官窯禦用粉彩賞花瓶”不可能大批生産,尤其是官窯造辦處造的禦用品,大多是成雙成對的或是孤品——即便是能大量生産也不會做那麽多,以保證其内在價值。更何況是如此精美的玩物僅供皇宮所用,何以一下子流入民間這麽多——還都集中在陵城一隅!
此時夥計與邁克争得更加激烈,旁觀者則哄笑不已,大家都是看個樂子,沒有人主動上前去勸阻的。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洋人攤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