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生,您還真上心呢!”紅英從旁邊的房間婀娜搖擺出來,一股劣質香水的味道遂四下飄散開來。
石井清川老臉憋得通紅:“紅姑娘,錢你也收了……”
“咯咯!你猴急什麽?男人啊都是這幅德行,看着表皮道貌岸然,拖光了都是小獸!”紅英輕浮地笑着挽過石井清川的胳膊:“既然金老闆如此誠心,我們老闆也吩咐要給您咱錦繡樓最刺激的服務——跟我來吧!”
石井清川的呼吸有些不暢起來,女人溫軟無骨的玉手讓他獸血沸騰,毫不避諱地掐一把女人的屁股,賤笑道:“錦繡樓的姑娘果然最解風情,哈哈!”
紅英冷哼一聲,帶着石井清川下樓,心裏卻一陣惡心!錦繡樓的金子招牌是那麽好享受的麽?享受完了你就知道什麽叫虐情了!
雅間之内已經擺滿了十幾道豐盛菜肴,夥計又端來一大盤烤羊腿放在桌子中間,笑道:“二位貴客,這是我們白老闆特意給你們加的一道菜——錦繡樓秘制靠全羊!”
“多謝白老闆,你也辛苦了!”李倫從懷中掏出兩塊大洋扔給夥計笑道:“我們叙舊喝酒,您請自便!”
“謝二位爺!”夥計差點沒樂出屁來,什麽叫貴客?能給兩塊大洋賞錢的才是,樓上那兩支肥羊隻不過是鐵公雞而已!
兩人重新落座,李倫小心地給宋遠航斟酒:“一别四載啊,時光如水日月如梭,恍惚間你我都已不是當初的毛頭小夥了!”
宋遠航也唏噓不已,李倫的一舉一動極爲得體,說話也恰到好處,這與他在政府間周旋是分不開的,也是四年曆練打磨所緻。反觀自己,身陷囹圄毫無建樹,國寶押運的重擔壓在心裏難以卸下,實在是冰火兩重天,讓人汗顔。
“人生有幾個四年?四年前你我血氣方剛欲展宏圖,四年苦讀博雅塔下暢想人生夢想,而又一個四年悄然逝去,感慨良多啊!”宋遠航端起酒杯唏噓道:“來,李兄,爲你我今日不期而遇這份緣幹一杯!”
“幹杯!”李倫面帶微笑地看着曾經意氣風發的學弟,心裏卻滋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但那想法剛一冒頭便被打壓下去,仰頭喝幹了杯中酒,給宋遠航布菜。
宋遠航也喝光了杯中酒,臉色立即紅潤起來,回憶似乎又爬上了心頭,思緒也百轉低徊,感慨萬千:“那是我們最開心的時光了,莘莘學子,朝夕相處,世事如夢啊,日寇鐵蹄犯我中華,偌大的中華竟然擺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現在想起來恍若隔世!我記得畢業後繼武、學軍他們都參軍了,有他們幾個的消息嗎?”
“博雅塔下書壯志,未名湖畔寫豪情!遠航,當初我們的人生在那裏焦急,本以爲會沿着同一條軌道攜手前行,誰料人生風雨無處不在,甚至在你我轉身之際便起風雲。”李倫趕上不已道:“學軍所在的部隊奉調上海作戰,他的排在大場被日軍包圍,力戰殉國,繼武在保衛南京的時候犧牲在了雨花台,其餘幾個同學下落不明。”
宋遠航沉默感傷道:“早知如此當年我亦棄筆從戎了,現在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也不能這麽說,國破山河在,我們手中的筆就是我們的武器,揭露日寇侵華暴行,喚醒麻木的民衆,民族已到危亡關頭,抗擊日寇是一場全民族的戰争,我們隻有各司其職,不畏犧牲,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八年,八年不行十年,直到所有的日本鬼子退出我中華大地,我堅信最後的勝利一定屬于我們!”
李倫的聲音铿锵有力,字字句句都打在宋遠航的心坎,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多久沒有聽到如此讓人熱血沸騰慷慨激昂的演說了?是的,李倫就如一位深明大義的演說家,用最精煉的語言表達出宋遠航心中的呐喊!
他忽然想起了在南京下關碼頭與小曼訣别那一刻。那一刻同胞們身處槍林彈雨,那一刻同志們浴血奮戰,那一刻兄弟們慷慨赴死!沒有什麽能比志同道合更讓人心醉,也沒有任何一種幸福在生死瞬間彼此相擁!
“咱們爲了不久将來的勝利,幹杯!”宋遠航的臉激動得紅起來,端起杯正色看着李倫:“爲了我們共同的心願!”
“遠航,你終于長大了,不是那個隻一心鑽研考古的學究了,我真爲你高興!這杯酒敬給我們爲國捐軀的同窗,以及那些抗敵英勇獻身的壯士們!”
兩人将酒倒在地上,相視一笑,一種同志般的情感瞬間在小屋内蔓延。此刻,此情,此景——屬于兩位同窗四載又分别四載的年輕人。
白牡丹眼圈泛紅,落寞地端起一杯綠茶潤潤嘴唇,隔壁雅間内的兩位年輕人的話讓這位錦繡樓的白老闆竟然動起了真情,她想起了自己的親弟弟——在北平南苑機場犧牲的弟弟!
宋遠航本不勝酒力,今晚已經喝了兩杯燒酒,臉頰通紅,但卻毫無醉意。而李倫的酒量顯然更勝一籌,臉不紅心不跳談笑風生。離别四年之後,同窗學友們各奔東西,人生在燕園經過短暫的交集後,又向着不同的方向進發,而今天的重逢又将兩人拉到一起,怎能不讓人快意?
李倫敞開了白襯衣領口,領帶歪在一旁,用筷子敲打着酒杯:“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相逢,今宵别夢寒!”
宋遠航眼角濕潤應和:“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别夢寒啊!”
兩人相視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知道現在恩師如何?小曼又在何處?曉風殘月冷秋風,一懷愁緒如夢中。未料荒山賣忠骨,怎叫蒼天卻不公!宋遠航趴在桌子上邊敲酒杯邊喃喃自語。
他醉了,很深。
李倫也有些醉意,把眼鏡摘下放在桌子上,醉眼朦胧地看着宋遠航,心裏卻十分清楚。這位北大考古系的才子乃是恩師方易天的得意門生,有些才起,做事謹慎而有執着精神,是不可多得的良師益友。
“我自從離開北平便沒有回去過,哪裏知道恩師的近況?來陵城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許有一天你我會浴血奮戰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李倫淺笑着又喝了一口燒酒。
外面忽然傳來犬吠之聲,似乎有人在呼叫,宋遠航推開門倚在門口,醉眼朦胧地看着門口的夥計:“怎麽回事……大呼小叫的,打擾了我們的雅興!”
夥計也聽到了狗叫聲,老臉浮上一層不屑之色:“不好意思,打擾二位了,這不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嗎?有的客人喜歡被虐帶找刺激,也是好花這種錢的大爺,請您多擔待!”
“哈哈……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句話最妙!”宋遠航做回座位給李倫倒茶解酒。
李倫小心地把門關嚴,低聲道:“隔牆有耳,不得不防!”
“說的對……”宋遠航喝一口清查漱口,方才吹到了冷風感覺頭腦清醒了許多。陵城雖然偏安一隅,但也未必安全,此地的四戰之地,進出徐州的行腳客商各色人等都會經過這裏,更何況錦繡樓内魚龍混雜,不可不防。
“南京淪陷,舉世皆哀,所到之處,血流成河!百姓流離失所,屠殺無處不在,作爲一名記者,我親眼目睹了日軍的殘忍!”李倫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氣憤道:“十萬國軍浴血竟日,南京城内血流成河,怎奈再堅固的城防沒有強力的指揮也無濟于事,而老百姓們完全沒有抵抗意識,任由倭寇宰割!”
“倭寇就是兩條腿的禽獸!窮兇極惡狡猾殘忍……”宋遠航想起了被炸的“太古号”和爲了保護國寶文物轉移而壯烈犧牲的楚連長和無數的兄弟們,悲從中來,心頭如同賭了一塊石頭一般沉重。
李倫凝重地看一眼宋遠航又道:“日寇在華北爲了剿滅遊擊武裝,執行所謂的三光政策,肆意屠城,奸婬婦女,虐殺兒童,在熱河因屠城而制造了大面積的無人區,其行徑天地所不容!”
宋遠航一拳捶在桌子上:“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投筆從戎披肝瀝膽殺身成仁!”
“遠航,你我都是學曆史的,這筆血賬已經刻在我心裏了,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忘記,血賬要用血來還!”
宋遠航忽的又想起了心上人,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上戰場,一切都将成爲鏡花水月。但無論做多大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小曼也一定會支持自己投筆從戎。
從某種角度而言,宋遠航已經與學術和文化漸行漸遠,或者說自從與心上人訣别的那一刻開始,他便走上了一條抗争的不歸路。
想及此,宋遠航摸了摸腰間的勃朗甯手槍,這是愛人送給他唯一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