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深思片刻才淡然一笑:“少當家的悟性很高,該是傳承了宋家的血脈之緣故啊!”
陵城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南來北往的商賈雲集,行車走卒引車賣漿者不可勝數,而二龍山乃守望陵城魂脈之鎖匙,位置險要自不必說。萬事皆有姻緣,俗人豈能妄想過多?陵城之“陵”字便已然隐晦地道出了此地是有曆史鈎沉的。
幾乎所有陵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一則典故:古陵鎖龍湫,九瀑而天成。雙峰吞天地,一城盡風流!
老輩子的人都知道陵城是因“龍湫古陵”而得名,幾輩子之前的老祖宗大都是守陵人,他們便以守陵人而自居。故此,陵城的老百姓崇尚收藏之風,無論世家望族還是小門小戶的普通人家,都有一件兒“傳家寶”——古董。
進入陵城的破城門便能感覺到古城風韻,殘破處盡顯滄桑,古舊之所占盡空靈。一株古樹曆經風雨,半瓢老酒醉夢三生!大多數進入陵城的人都會對城内撲面而來的古樸和難得一見的繁華給鎮住:在當下之亂世年代能有這等景象實在是不多見!
高橋次郎穿着深藍色的棉袍馬褂,帶着一頂黑色的寬邊呢子禮帽,盡量把陰森的老臉遮住,免得燦爛的陽光刺瞎了他的眼睛。擡頭便望見穿梭如織的人流,作爲日軍駐華北特務機關新調來的老牌特務,高橋次郎的眼光毒辣,隻瞄一眼便知道對方的大緻來曆,倘若與之說幾句話,能精準地判斷出他的祖上三代來。
而旁邊的石井清川卻與沉穩的高橋比起來嫩得多,這家夥隻對美食和美色感興趣,是個十足的吃貨兼色鬼。
“高橋君,沒想到窮鄉僻壤的竟然如此繁華,堪比北海道或是九州城啊!”石井清川興奮地左顧右盼,不時催促着司機野田加快點速度,他對陵城的錦繡樓已經期待很久了。
高橋次郎凝重地望着如織的人流,心裏所思所想的是那批貨,而不是什麽虛無的繁華。
“咱們要謹慎再謹慎,此地人員複雜難測,你我又是初到,避免任何口舌是非爲要!”高橋次郎面無表情地壓低了聲音冷漠道:“還有,你說話的口音有些生澀,人前萬萬不可多言,以免惹來麻煩!”
石井清川的肥油臉立即浮起一絲不滿之色,他從支哪首都南京到窮鄉僻壤的陵城“辦事”,圖的就是個逍遙快活——這裏在不久的将來也會納入大日本帝國的手中——徐州大戰在即,第二十四師團會以雷霆之勢橫掃支哪脆弱的防禦!
不過高橋次郎的官銜要比石井清川大半級,而且田中先生明令這位自稱“考古專家”的家夥爲此次行動的總負責人。所以石井清川不得不收斂了自己望眼欲穿的目光,撣了撣衣襟上的塵土,隔着汽車車窗問道:“知道錦繡樓在哪嗎?”
“東家,您若是問二龍山在何地小的估計會不知道,但要說錦繡樓在的所在還難不倒我們——陵城一枝花的白老闆的錦繡樓誰人不知道?”
“廢話這麽多呢!”石井清川縮回腦袋色眯眯地望着前面的店鋪招牌:“高橋君,沒想到此行如此安逸啊,我現在都想不要那麽快找到那批貨,逍遙幾日再說也不遲!”
高橋次郎對石井清川極爲不滿,褶子臉立即浮起陰森之色,瞪一眼石井清川,幹咳一聲:“我們的任務就在于此,越快完成任務風險就越低,另外都說錦繡樓是百裏之内最好的住所,但不知究竟如何好法?”
“高橋君,來的時候在路上我已經打探明白了,錦繡樓的白牡丹是遠近聞名的社交明星——咳咳!”石井清川興奮得差點沒噎着,還未到錦繡樓他便已經迫不及待了。
高橋次郎狠狠地瞪一眼石井:“小心禍從口出!我叫田基業,你是金智辰,我們是來淘寶貝的!”
石井清川的老臉漲得通紅,慌忙點頭笑道:“田老闆,我知道了!”
兩個家夥在來之前便由田中道明定準了身份,高橋次郎更名爲田基業,是徐州的實力古董商,而石井清川對外的名字叫金智辰,是“田基業”請來的長眼的同道中人,兩人的關系是朋友。
實則卻是兩個老牌文化特務。
高橋次郎精通中國文化,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但他更對支哪的古董更有濃厚的興趣,每到一處必先鑽進博物館或是古董店,開開眼界的同時也順便“收”點古董——基本上是巧取豪奪!
汽車緩慢地穿過中街,兩輛滿載大包小裹的馬車發出令人牙疼的聲音,引來行人不時駐足觀看,見是經商的便撇開目光各自走開。高橋壓低了禮帽面無表情地觀察着城内情況,擡起頭打量着前面的一幢古色古香的二層小樓:聚寶齋?!
高橋特有的職業敏感告訴他,這件古董店應該是陵城當地最大的店鋪了,在離開南京的時候資料便顯示有這麽一間店鋪,其所有者乃是一位姓藍的鄉紳。
石井清川顯然也注意到了高橋的異常舉動,順着他的目光才發現聚寶齋的黑底金子的招牌,便笑道:“田老闆,這裏有一間古玩店,咱們要不要進去長長眼?”
高橋次郎冷哼一聲:“不必了,天色不早還是找到落腳之處好好歇息再說,咱們初來乍到對此地的風物人情不甚了解,一切都要小心爲要!”
石井清川對古董店沒有半點興趣,他的心早就飛到了錦繡樓,不知傳聞中的陵城最豪華的“消金窟”是何模樣,但願不要讓人失望才好。
二龍山後堂的院子裏,蠻牛正戰戰兢兢地站着馬步,頭頂上放着一隻飯碗,老臉憋得通紅,冷汗從脖子上刷刷地流下來,褂子濕了半面:“少寨主,您準備好了沒?”
十五米開外的書房門前,宋遠航的手裏握着勃朗甯手槍,緩慢地打開保險,子彈上膛,平舉起來瞄準——目标當然是蠻牛頭頂上的小瓷碗!
“蠻牛,二龍山的秘密還有什麽?”宋遠航面無表情地問道:“不要再告訴我百寶洞裏面的那些雜七雜八的破盆爛罐,我想知道更多的秘密!”
蠻牛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生怕頭頂上的碗掉到地上,表情痛苦地喊道:“俺就知道有個百寶洞啊,其他的啥也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充愣?老夫子都跟我說了,二龍山是陵城龍脈之鎖匙,應該有一座大周古墓才對——對了,你就從百寶洞裏那些青銅器殘片說起吧!”
“我真不知道啊少爺,那些玩意是大當家的挖洞弄出來的,扔了怪可惜的便堆放在雜物桶裏面了——少寨主我咋敢欺騙您?”
蠻牛看樣子的确沒有欺騙他,但山寨裏面與父親和老夫子走的最近的便是他,他若不知道别人更無從知曉。那些青銅殘片應該大有來曆,并非是夫子所言打劫而來的,但要想挖出秘密還真不是一件兒容易的事,混球老子那關就過不去。
“二龍山除了百寶洞以外還有什麽地方藏有搶劫來的古董寶貝?”宋遠航并不急于射擊,而是放下了手槍淡然問道:“比如說九瀑溝那裏,有沒有什麽秘密所在?”
蠻牛不斷地擦着臉上的汗水,喘着粗氣:“九瀑溝是荒山野嶺,哪有什麽機密所在?秋天水少的時候瀑布後面倒是黑洞洞的……”
“蠻牛兄弟,我的槍法不太靠譜,十米之内可打破飯碗,二十米的話……”宋遠航的話音還未落,擡手便是一槍,蠻牛頭頂上的小瓷碗應聲而碎!
蠻牛哪經曆過這種事情?槍響的瞬間差點吓尿褲子了!如果對面的是二當家的黃雲飛,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少當家的槍法怎麽樣心裏沒底啊。
破碎的瓷片掉落,蠻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色煞白:“我的親娘啊……老子的腦袋沒成血核桃吧?”
宋遠航吹了吹槍管裏冒出的白煙,轉身進屋收拾利落,拎着一支精緻的小皮箱出來,蠻牛還在原地喘着粗氣。便和顔悅色道:“我去陵城散散心,你告訴夫子不要等我回來了!”
“少寨主,您要扯呼?”蠻牛吓得面如土色,他的任務便是保護大少爺的人身安全,大當家的吩咐他時刻寸步不離的。
“我去散心,懂嗎?就是去城裏逛逛!”
後堂的槍聲驚動了山寨,百步階前面站崗放哨的兩名兄弟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看到二當家的黃雲飛從聚義廳内竄出來:“怎麽回事?誰開的槍!”
“不知道啊!”小土匪緊張地應道。
黃雲飛立即掏出手槍轉身便往後院跑去,和蠻牛走了個面對面。
“蠻牛,哪裏的槍聲?”
蠻牛聳聳肩:“我也呐喊呢,以爲是前院發生火拼了呢,少寨主讓我來看看……二當家的前院沒事吧?”
黃雲飛一拳推開笨拙的蠻牛,跑進後院,大老遠便看到宋遠航騎着一匹棗紅馬揚長而去,陰鸷地望着其背影,小兔崽子這是玩什麽花樣呢?
“少寨主這是去哪裏?”黃雲飛把槍插在腰間問道:“蠻牛,後山的路不好走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出現意外你能負得了責嗎?”
蠻牛已經跑進了聚義廳,黃雲飛的話壓根沒有聽見!
聚義廳書房内,宋載仁正在煞有介事地捧着一本古籍坐在太師椅裏看,其實他哪裏看得進去?小兔崽子的事鬧得他心神不定,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來更好的辦法緩解與兒子之間的矛盾。
還是軍師說的對,庶子不與爲謀!
正在此時,老夫子推門進來:“大當家的,少寨主下山去了!”
“什麽?”宋載仁凝重地起身把古籍仍在桌子上:“他下山幹什麽去?”
老夫子搖搖頭深意沉沉地看着宋載仁:“蠻牛方才彙報的,說大少爺拿他的腦袋練槍法,然後便帶着旅行箱打馬下山去了陵城,說是要散散心。”
“胡鬧!簡直是胡鬧——軍師啊小兔崽子沒在江湖上行走過,他哪裏知道江湖險惡?況且咱二龍山才把黃簡人給收拾了,老宅子都給搶了,他這不是去自投羅網嗎?”宋載仁氣得渾身直哆嗦:“快讓二當家的把小兔崽子給我追回來!”
“不可啊大當家的!”老夫子低聲道:“少寨主在山寨裏憋悶了快一個月了吧?此去陵城散心也實屬正常,另外您莫要着急,我已經派侯三跟蹤保護少寨主了!”
宋載仁摸了摸粗糙的老臉:“還是軍師想得周到啊,侯三那小子猴精八怪的,一準沒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