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了,張桓挑着個燈籠進來,順便把桌上的油燈給點亮了。
看到眼前的少年,錢孚于有些羞慚,自己這條命竟然是這個小兄弟人救的。
不過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強撐着身體爬了起來,直接跪倒在床鋪上,“錢某多謝恩人的救命之恩。”
醒過來以後,錢孚于已經向店小二打聽清楚了,知道了自己在酒店喝醉了以後的所有事情,雖然有些埋怨張桓不該救自己,可也知道要感謝人家的這份恩情。
張桓一見錢孚于跪下來給自己磕頭,急忙上前兩步把他扶起來躺好,“錢大哥,你這剛剛好點兒就整這個,是不是非得把自己折騰死你才算完啊?”
已經死過一次了,錢孚于已經不再想死的事情了,現在他已經看開了許多了。
“不知恩人尊姓大名,我回去以後一定立個長命牌位,時時禱告恩人公侯萬代,龍馬精神。”
張桓一聽樂了,“你打算給我也立個生祠,跟那魏忠賢一樣?”
“恩人休要提那個國賊!實不相瞞,若不是老賊誤國,我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地步。”一聽魏忠賢三個字,錢孚于就不幹了。
反正這個年頭,提到魏忠賢的,不是奉爲萬歲就是斥爲國賊,這事兒張桓已經慢慢習慣了。
“算了,一個小小的魏忠賢,竟然能讓你去死,說實話,我覺着十分不值,既爲你不值,也爲我救你不值。”
他其實不知道,這位錢孚于先生是真的活夠了,隻是想着臨死以前做個飽死鬼,在醉酒之中離開這個讓他失望的人世間。
沒想到一切進展非常順利,酒也喝醉了,也生病了,眼看就要死過去的時候,張桓竟然出手把他給救了。
要說這位錢先生也是飽學之士,天啓元年中了順天副榜,可惜魏忠賢掌權以來,他一直也沒有得到個重用的機會,一氣之下決定南下回家,走到聊城這兒,身上的那點散碎銀子馬上就要花光了,沒奈何幹脆死個痛快吧,喝死算了,沒想到最後陰差陽錯沒死得成。
看到錢孚于不說話,張桓随口問道,“錢大哥是東林黨人嗎?”
“算是吧,有何問題嗎?”錢孚于明顯聽出了張桓語氣中的不奈與不屑。
“沒事兒,就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你連死都不怕,爲什麽不去告狀?頂了天就是一死而已!”
說實話張桓對于明末這些所謂的精英東林黨人是沒有多少好印象的,魏忠賢雖然是個大奸臣,但是那些讀書人也不是什麽好鳥。
所謂空談誤國、實幹興邦。在他的印象裏,這些鳥人似乎是一群隻知空談的主兒,心中根本沒有國姓的疾苦,頗有點後世的公知精英的意思。
錢孚于目瞪口呆,他沒有想到張桓竟然會這樣說,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唯死而已。
“算了,你養好身子還是早點回家吧,别給自己惹禍了。”張桓搖了搖頭,“你自殺頂多是弄死自己,要是去告禦狀,死的可能是全家,是我想左了,對不住了。”
張桓站了起來,從懷裏摸出一張銀票來,“錢大哥,這是一百兩銀子,相逢就是有緣,這點銀子你留着作回家的盤纏吧。”
錢孚于一見,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一下子坐了起來,“恩人,這錢我不能要!”
張桓把錢放在被子上面,“俗話說大恩不言謝,真要論起來,你欠我一條命呢,還差這一百兩銀子?好好回家侍奉父母、教養孩子、感謝嫂子吧,人生一世,都不容易,踏踏實實做點實事,比什麽都強。”
“魏黨勢大,但他就像秋後的螞蚱,沒有幾天蹦跶頭了,你這次回鄉,千萬不要與人争執,安心地過你自己的日子,且擦亮眼睛看着魏黨的倒台就是了。”
看到錢孚于滿臉悲苦的樣子,張桓還是忍不住出言安慰道。
錢孚于怔怔地倒在床·上,他不知道張桓什麽時候離開的,但是一個念頭在他的心裏卻越來越強大,連死都不怕,還怕去告狀?
想自己自小苦讀聖堅書,希望禀承祖父錢薇直谏的名望,做一個忠直之人。沒想到中了順天副榜以後,卻隻能進了國子監做了一名貢生。
更因自己是一名嘉興人,與東林人黨人相交較多,便被貼上了東林黨人的标簽,一直被打壓,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
現在倒好,一時鬼迷心竅,竟然做出自殺的舉動,幸虧被人救下,要不然真的死了,有何面目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去見自己的祖父?
倒是這個少年,小小年紀就頗有見地,聽他口氣,似乎魏黨也猖狂不了幾日了,是啊,連死都不怕,還怕去告狀嗎?
輕撫手中的百兩銀票,錢孚于的臉色慢慢恢複了正常,笑容慢慢爬上了臉龐,天下萬難,唯死而已,若連死都不怕,這世上還有什麽可怕之事。
從錢孚于那裏出來,張桓來到了張怡處,明天就要出發了,有些事情還是要商量一下。
張怡和小倩兩個人睡一間屋子,張怡睡床,小倩在外面的小榻上,現在兩個人正在燈下看書,看麽張桓進來,兩個人急忙站了起來,小倩福了一禮,起身倒茶去了。
燈下看佳人,越發的嬌豔美麗。
張桓看得有些癡了,卻見張怡撲哧一笑,“哪裏來的呆子,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聽得她這樣說,張桓上前一步,徑直去拉她的手,“呆子喝多了到月宮戲嫦娥來了。”
張怡小臉兒一紅,身子一扭,輕巧地躲開了張桓,“呸,還想着自己是天篷元帥呢!看你那張狂樣兒,快點坐吧。”
聽她這樣說,張桓乖乖地坐下了,“明天就要出發了,想過來商量一下,這一路該如何走?”
聽張桓這麽說,張怡也坐了下來,“不是說好搭漕幫的船麽?”
“傍晚的時候,海叔跟我商量,他想留在聊城這裏,盯着漕幫把糧食準備好,石頭也要留下來幫他,但是海叔想讓海棠陪着一起到南京去……”
這事兒似乎有那麽一點兒過份了,張怡明顯是想把自己帶回家去給家人們看看,可是自己卻要帶着另一個女孩一起回去,似乎真的有點打臉的意思。
張怡撲哧一聲笑了,歪着頭打量着張桓,“看不出你不大,心倒是不小。心不小,心眼兒卻不大。這事兒我跟海棠早就說好了,海家現在正在風頭浪尖上,萬事由你和海叔頂着,我們女孩子當然要躲得遠遠的。
再說了,這一路下來,我們已經情同姐妹了,既然都上了你的當,我們兩個自然要聯合起來喽,要不然将來豈不是要被你賣了還要幫你數錢?”
張桓隻有一個感覺,幸福來的不要太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