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軒重新坐下來,眉頭皺成一團,“要這麽說這件事就怪了,蔡家在濟南這麽多年,要說得罪的人也多了去了,怎麽現在就碰上這事了?”
海大富拿過茶壺,“今天上午我聽說一個消息,小道消息,聽說蔡家到京城報信的人回來了,據說蔡侍郎說死者爲大,入土爲安,容後再議。”
死者爲大,入土爲安,容後再議?
夏軒慢慢啜着茶水,仔細咂摸着這三句話的味道,突然間兩眼猛地放出光來,“老海,是不是說京裏風變了?”
海大富伸出拇指,在夏軒面前晃了兩晃,“老夏,了不得啊,這麽快就想出來了?”
“皇上登基,九千歲榮耀不減,這蔡家怎麽就失勢了呢?”
海大富伸頭看了看門外,轉身來到夏軒面前,“老夏,我那女婿是官面上的人,八月十五的時候,宮裏有一位姜太監曾傳話給他,讓他時刻留心,不要輕易站隊,朝廷将有大變。”
八月十五?夏軒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那時還沒有傳出宮裏有變呢,這位姜太監怎麽會這麽說呢?
難道說那裏當今陛下已經開始着手進行布局,準備對付九千歲魏忠賢?
如果從那時便開始布局,那麽收網的時間應該就在今年年底以前,否則夜長夢多,魏忠賢一旦發覺,突然發難,怕是皇上也難以處理。
想到這裏,夏軒心裏一哆嗦,自家幫主程夢淮一直跟魏黨走得比較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讓這些年是魏黨的天下呢。
最要命的是程夢準竟然跟魏黨的漕運總督崔文升過從甚密,簡直把崔文升當成是自己的親爹一樣。
幫裏的老兄弟們雖然有些看法,但是崔文升這小子對程夢準也是不遺餘力地支持,讓漕幫的勢力不斷向南擴展,現在已經把揚州以北大運河上的運輸全部交給了漕幫來打理。
漕幫自成以來,一直在蘇北和山東一帶活動,蘇南富庶之地根本容不得他們插手,現在有了崔文升的幫忙,竟然将勢力擴展到了揚州,讓幫裏上下都對程夢準贊佩有加。
程夢準有個寶貝兒子叫做程天雷,這小子跟他老子不一樣,從小讀了幾本破書,就覺着比漕幫的泥腿子兄弟們高上一等,平時不拿正眼看人。
要光是這樣也就算了,這小子竟然跟崔文升的兒子過從甚密,簡直好到要穿一條腿的褲子了,這個可能是受他老子的影響,但是明眼人明顯能看出來,程夢準的打算就是讓兒子跟漕運總督搞好關系,将來可以順利接掌漕幫。
如果說,政局繼續按着天啓年的走勢走下去,程夢準的想法或許真的能夠變成現實,但是現在,如果海大富說的是真的,那麽程夢準的作法隻能把漕幫引向毀滅。
“老海,此事非同尋常,看在咱們二十多年老兄弟的份上,給我一個準話,那宮裏太監到底是如何說的?”夏軒拉住海大富,言語中已經有了懇求的意思。
海大富不明白漕幫在這裏面的糾結與恩怨,看到夏軒這個樣子,不由地也慌了,“老夏你這是做什麽,二十多年的老兄弟,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真的有人傳信說朝廷将有大變?那人與貴婿是何關系,竟然傳遞如此信息?”夏軒意識到有些失态,重新從容坐好,小心地求證起來。
說到這個,海大富不好回答,主要是他知道的也不是很詳細,再說這事兒是張桓的私密,自己這樣告訴夏軒,已經算是十分唐突了。
“夏兄,這事是我女婿的事情,他從來不讓我對外說的,今天是我多嘴了,你權當沒聽過就是了。”
海大富已經聽出了夏軒話裏的懷疑和猶豫,幹脆直接堵了出去,這事兒以後咱甭提了。
他不提了可以算了,可是夏軒不行啊,一見海大富如此說,眼睛一瞪就想發作,但是很快就苦笑着搖起了腦袋,“老哥,你是我親哥,我能害你嗎?算了,我今天也向你多多嘴,你就明白兄弟我的難處了。”
随後,也不管海大富愛不愛聽,就把漕幫幫主程夢準和漕運總督崔文升的事情說了出來,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顧慮和盤托出,沒有絲毫隐瞞。
“老海,我是爲漕幫的未來擔心啊,上上下下幾萬口子勞力,都指着這條運河吃飯呢。
要是被朝廷認爲我等意圖不軌,不用說是處置,光是把運河的買賣抽出去這一條,就能讓幾萬人沒了生計。
你不要光看漕幫這這幾萬人,他們背後是十幾萬人在等米下鍋,老海你說我能不着急嗎?”
海大富一聽就明白了,自古江湖自成一體,與官府有合作但是不會過深,大家各走各的路,互相扶持制約,但不能混爲一談。
程夢準現在是想借助漕運總督的權力把兒子扶上馬,但這樣一來,與官府朝廷的合作過深,甚至有失去自我的可能。
一旦合作方出現變故,漕幫很可能會被閃了腰,輕則丢權失地,重則家破人亡,這程夢準是把整個漕幫綁架上了官府的這條船,将來魏忠賢真的失勢被清算,整個漕幫自然就會喪失靠山,甚至被朝廷處置或是遺棄,等待夏軒等中下層的人來說,那将是滅頂之災。
“老夏,此事你告訴我,是信得過我,我很感激。我也給你交個底,我那個未過門的女婿張桓是個很特殊的小夥子,呆會兒吃飯時,你可以問他,他肯定會給你一個明确的答複,但是對你們漕幫到底有沒有用,那真的要看你們自己了。”
海大富覺着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如果運作得當,可以讓漕幫欠張桓一個好大的人情,甚至是這輩子都沒法還的人情。
隻是他自己也有些懷疑,這新皇登基真的會把魏忠賢趕下台嗎?魏黨如此勢大,新皇真的有這個魄力嗎?他做好了添補由此而帶來的權力真空的準備了嗎?
“老海,此事真的是事關重大,我漕幫上下兄弟的生死存亡,真的不容有失。”夏軒猶豫了一下,“老海,不管令婿最後的答複是否能讓我滿意,我都向你承諾,今後凡是經我老夏的手,所有的糧食和貨物都是最低價格,老夏領你們翁婿的這份人情。”
海大富嘻嘻一笑,“老夏,此事我先行謝過了,不過就算我和張桓兩個把事情向你說清楚,我們也不是爲了你的優惠,而是爲這二十多年的老交情。我知道你老夏對漕幫的感情,當年若不是怕引起漕幫分裂,恐怕程夢準坐不到漕幫幫主的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