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隻是普通的一個農村兩進院子,正房裏擺了一桌酒席,雖說是酒席,也隻不過是海邊常見的海味和地裏的一些綠菜,唯一的肉菜是一盤臘肉,聞着味道似乎是年齡不小了。
“來,今兒你坐首席,咱們爺幾個喝兩杯。”丁成仁的心情看上去不錯,“錢糧下來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今年又打了不少魚,陳傑他們最近收獲也不錯,雖然說老天爺不照應,可今年總算是能熬過去了。”
作陪的是老丁的大兒子丁江,今年二十三歲,已經娶了老婆,兒子剛剛四歲,老丁的職位也是世襲的,将來肯定是他的。
張桓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瞅了瞅盼門縫的幾小子,“丁叔,菜這麽豐盛,讓河哥他們也過來吧,我們哥幾個也有日子沒聚聚了。”
丁成仁心裏暗誇張桓會做人,其實他這一頓飯雖然打着慶祝的名義,實際上還是想讓幾個兒子與張桓好好處處,雖然說以前的關系也不錯,但是張桓既然快要接任千戶了,那自己這幾個接不上班的小子的飯碗以後就得要靠他了。
出事那次出海,他家的幾個兒子不在船上,結果是白白地錯過了一個機會,這半個月下來,跟着張桓在空空島上的幾個小家夥現在看上去挺像那麽回事的,要是丁河幾個人也能跟着曆練一下,将來或許也能有個好的出路。
“既然張桓這麽說,小海,你們三個也過來吧,一天到晚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有什麽害羞的?”丁成仁大聲吆喝一聲,把躺在裏間的丁海幾個叫了出來。
丁成仁一共五個兒子,取名字叫“江河湖海潮”,要說這老丁家算是能生,前面哥六個在遼東挂了五個,這丁成仁馬上就補上了五個,也算是對得起老丁家的祖先了。
現在除了老小丁潮還小之外,最小的丁海已經十三了,哥幾個都随他爹,一個個幹瘦幹瘦的,也不知是老丁家營養跟不上還是單純的遺傳因素。
張桓快要接任千戶的事情看來老丁已經跟幾個小子說了,這會兒走上來竟然一個個都拱手作禮,隻是鄉下的小子沒練過,弄得怪模式樣的惹人笑。
“好了,河哥、湖哥、老海,快過來坐吧,弄這個做什麽?”知道人家都是好意,張桓也不好多說什麽。
他跟丁海的年紀差不多,按着膠東地方的規矩,可以叫聲老海,其他人比他大,就算他是千戶,那也得規規矩矩地叫哥。
哥幾個挨挨擦擦地坐了,一個個弄個跟大姑娘一樣,平時山狼海賊的勁頭兒全不見了。
張桓看了看丁成仁,老丁的臉上有些挂不住了,再看看丁江,嗯小丁的臉也有點發紅,知道這兩爺倆不是平白無故地請自己吃飯。
都是一個所裏的人,那點兒心思也不是見不得光,幹脆就别捂着了,“丁叔,我有個想法,不知能不能提?”
老丁一聽心裏一熱,“行,你說,隻要是丁叔能做的,一切沒二話。”
“丁叔,你看啊,咱們奇山所裏的孩子們大多數沒上過私塾,沒幾個認字的。可是江哥和老海他們可是從小跟你學過的,能不能讓他們幾個幫着大家認認字,起碼也得會寫自己的名字吧?”
老丁雖然人長得跟個竹竿一樣,但是肚子裏還是有貨的,人家祖上是出過舉人的,當知縣的時候帶頭抗倭,結果最後論功行賞給了個世襲的鎮撫,不大不小的官兒,倒是由文轉武卻是不多見。
雖然由文轉武了,家傳的學問也扔了不少,但是識文斷字卻是必須的,這是老丁家從小就要做的,所以這丁家五兄弟都是識文斷字的人,當然了,水平不見得能有多高,但是至少能讀下書來,這在奇山所已經屬于标準的文化人了。
聽到張桓這麽說,丁成仁倒是一愣,“認字?讓這些軍戶人家認字做什麽?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這功夫還不如讓他們多練練武藝呢!”
張桓心裏一曬,這老丁倒是還能來兩句文詞兒,還在抱着愚民政策不放,他哪知道自己想的與他所想的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裏。
“丁叔,這句話應該是這樣講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要是連字都不識,怎麽讓他們知之啊?再說了,咱們這些軍戶子弟總不能都當一輩子大頭兵吧,要是哪一天上了戰場,連文書、地圖、路标都認不得,那豈不是要吃大虧?”張桓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現在一切還爲時過早。
“那,那……”丁成仁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這樣的斷句法有點超出他的認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下句了。
張桓笑着一揮手,“丁叔,當着你的面我也不說假話,戚武毅公當年也隻不過是指揮佥事,最後還不是官封少保?都是衛所子弟,誰知道将來會怎麽樣?”
“就拿這次我們幾個遇險的事情說吧,鞑子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們出海是十三個人,知道這裏面有我和天保在,要不是臨出發時韓成上了船,讓鞑子弄錯了人數,那我們這次可真就危險了。
鞑子怎麽會知道我們的具體人數和具體位置?而且知道我和劉天保就在船上?至少說明鞑子在咱們這塊兒有内線,不敢說鞑子一定是盯上了咱們奇山所,起碼是盯上了咱們膠東,奇山所的位置您也知道,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有一場惡仗,這既是我們的危機,也是我們的機會。
這次殺了幾個鞑子,就讓劉叔和陳叔都升了職,這要真是大幹一場,大勝一場,誰說兄弟們沒有飛黃騰達的機會?”
一番話說下來,不要說丁河等幾個小的,就連丁江都是臉色漲紅,手握拳頭,一付躍躍欲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