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鍾聞言,不由駭然,戰戰兢兢,不敢放肆。
許應見狀,便知它會錯了意,笑道:“鍾爺誤會了。适才那個道号寂滅的,的确是我,不過是被寂滅大道所控制的我。如今的我,已經證得寂滅道主,不會被寂滅大道所控制了,反而可以駕馭寂滅大道。”
大鍾依舊膽怯,嗫嚅道:“那個将我吞入寂滅洪源之中,消化一遍的,也是你?”
許應點頭,坦然笑道:“你身上有劫運,我不過是消去你身上的劫運而已,讓你從今往後,不必擔心被寂滅劫追上。”
大鍾将信将疑,來到跟前,圍繞許應飛了幾周,見他與從前沒有什麽兩樣,又進入許應的肉身洪源,查看一番,再去識海,觀察許應的大腦。
它沒有尋到什麽區别,這才放心。
大鍾詢問道:“應爺,你在寂滅洪源中發生了什麽事?”
許應沉吟片刻,也很難理清自己的遭遇,道:“我當日被劫運影響,忽覺自己開天,讓彼岸從洪源狀态變爲宇宙,有了天地大道,衍生天地萬物。這片天地因我而生,衆生因我而出,如今竟然寂滅,再無生機,我的道心好像寂滅了。”
大鍾道:“然後呢?”
“然後,我覺得自己化作了寂滅大道,我看到自己的無極大道寂滅,太一大道寂滅,輪回、因果、劫運、殺伐也都寂滅,最後連鴻蒙大道也化作了寂滅大道。唯獨有一團混沌之炁伴随着我。”
許應講起這段時間的奇特遭遇,道,“我在寂滅之中遨遊,我能夠觸摸到每一個彼岸的生命,看着他們償還天地因果。我能觀察到不同的大道跌落的過程,這種變化讓我沉醉其中,我還可以察覺到其他寂滅洪源。我意識到,我必須吞噬它們,才會變得完整,我才可以積累足夠多的寂滅天火,爲下一個宇宙留下靈根。宇宙作爲一個生命體,便是由此起源。我還看到了道尊。”
他面色古怪,道:“在我眼中,道尊便是另一個等待着被我吞噬的寂滅洪源,隻是他的狀态并非是洪源的狀态。但是他在我眼中,便是最大的誘惑,誘使着我追趕他,等待他化作寂滅洪源的那一刻。”
大鍾也不明白許應的這些古怪想法,道:“阿應,你化作寂滅的時候,沒有想着摧毀一切,把所有人都吃了?”
許應搖頭,道:“若是我隻是從殺伐大道跌落寂滅,我隻怕會被寂滅大道影響,但我從鴻蒙,從無極、太一、輪回、因果等大道跌落,我明晰輪回之路,因果之妙,劫運之法,殺伐之道,曉太一,通無極,悟得鴻蒙的生生不息。我因此反而沒有毀滅一切的念頭。”
大鍾呆住,許應如今所講的,似乎與道尊和道寂真君所說的寂滅大道,又有所不同。
道尊的七生七滅,道寂的死極而生,都是在寂滅大道的角度上去看寂滅大道。
而許應卻仿佛跳出了寂滅大道,給人一種道在其中,身在道外的感覺。
“道尊進入寂滅洪源,會死麽?”大鍾詢問道。
許應望向這座寂滅洪源,寂滅大道還在流轉,焚盡一切,道尊這等存在進入其中,隻怕九道循證也難以抵擋寂滅天火的灼燒。
不過,這是領悟死極而生的必要條件。
不進入寂滅劫中燒一燒,想領悟寂滅天火的死而生,簡直是癡心妄想。
“以道尊的造詣,應該不會遇到什麽兇險,便可以參悟出寂滅的死極而生。”
許應想起道寂真君,輕聲道,“不過他的劫運或者并非寂滅劫,而是人劫,是人來降劫于他。”
寂滅天火熊熊燃燒,彼岸宇宙已經完全墜入這座洪源之中,倘有幸存者,也絕非在彼岸,而是逃往天境。
如今天境可以說是唯一的淨土。
不過,即便逃往天境,也須得看自身劫運是否尚在,否則就算逃過去,也會被寂滅天火燒得幹淨。
許應望向道寂真君的方向,道寂真君的道觀依舊飄浮在混沌之中,距離彼岸寂滅洪源不算太遠,若隐若現。
這位道盟的強者很有耐心。
許應先前盡管被寂滅洪源同化,但也身化寂滅大道,變成寂滅洪源的一部分,因此對道寂真君記憶還在。
許應走上前去,向道寂真君見禮,道寂真君還禮,隻是對待他,便不像是對待大鍾那般熱情。
許應笑問道:“道兄爲何厚此薄彼?”
道寂真君道:“你雖修持寂滅大道,将此道煉得極盡完美之能,但我覺察到,你心不在此。你在寂滅大道上,道心不純。先天九道,也是道心不純。既然不是同路人,何必熱情?”
許應哈哈大笑,撫掌贊道:“道兄是個實用的妙人!我修行九道循證,的确隻是修行而已,并無在九道循證上鑽研下去的道心。我的目的,隻是爲的是完善我的道路。”
道寂真君面色肅然,道:“我原本打算讓你持我的道盟令前往道盟,将來你托庇在我門下,這條路上,吾道不孤。然而許道友卻另有道路,那麽我也不便勉強。我的道盟令何在?”
許應取出道盟令。
道寂真君将道盟令收回,道:“恕不能送客。”
許應原本打算詢問他與道尊一戰的勝算如何,見他逐客,隻得起身,怏怏離開道觀。
隻聽背後傳來道寂真君的聲音:“鍾道友,我這塊道盟令你先收下,将來到了道盟,即便不托庇在我門下,好歹也會給你介紹幾位殿主。”
大鍾慌忙道:“這如何使得?應爺先前收下這令牌,我若是收了,豈不是讓他臉上難堪?”
道寂真君道:“道不同不相爲謀,我看不懂他修持的大道,與他不是同路人。收回令牌轉贈與你,不算令他難堪。”
大鍾隻好收下,道:“應子就是太孤僻了,不合群,要搞什麽特立獨行,後天先天。那麽,我就先謝過道兄了。”
許應在道觀外等待片刻,便見大鍾飛來,于是拘謹而立,嘴角動了動,道:“鍾爺,不知鍾爺能否幫我問問道寂,他與道尊一戰勝負幾何?”
大鍾歎了口氣,道:“應子,你我之間難道已經隔着一層可悲的厚壁障了?不過,我念及舊情,會幫你問一問。”
許應頗爲歡喜,期待的看着他。過了片刻,大鍾這才慢吞吞的飛入道觀。
又過不久,大鍾飛回,許應連忙上前,侍立在側,小心伺候。大鍾漫不經心道:“應子,你的事我去幫你問了,也是舍下了臉面。道寂道兄說,宮道川沒有任何勝算。他已經被劫運鎖定,生機全無。”
許應驚訝道:“差距有這麽大麽?”
道尊在他看來,依舊是深不可測,盡管許應已經有兩門大道修成道主,以此爲根基,不斷循證,其他七種大道修成道主也是遲早的事情。
但是道尊卻是道主境大圓滿,接近大道盡頭,甚至他已經可以看到修持的大道盡頭處屹立的不可思議的存在!
許應隻有修煉到能夠看到那等存在,才算是達到道尊的水準。
“道寂莫非已經成爲寂滅的大道盡頭?”
許應狐疑,望向道觀中的道寂真君,心道,“大道盡頭,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境界?”
不知過了多久,寂滅洪源中的物質像是要灼燒殆盡,寂滅天火不斷相互融合,寂滅洪源也在瘋狂收縮。
許應心中凜然,頓知這寂滅洪源即将爆炸!
他曾經遭遇過帝界寂滅洪源爆炸的情況,對此并不陌生,不過當時他尚且弱小,而如今他比那時強大了千倍萬倍!
即便如此,許應依舊不敢有任何馬虎,喚上大鍾和混沌蓮,鼓蕩修爲。
下一刻,寂滅洪源轟然爆開,無邊的道光四面八方濺射,道光有如實質,将許應、大鍾和混沌蓮的身形穿透!
許應催動九道循證,道力籠罩大鍾和混沌蓮,寂滅洪源爆炸掀起混沌海的波濤,向四面八方湧去。
許應随着混沌海的波濤而上下起伏,這時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道光中,另一個許應和祖神正手持開元神斧,在開辟彼岸洪源,當那道開天辟地的光芒爆發,天地大道随之而生就,億萬萬星辰,無量星河,彼岸人間,随之而湧現。
混沌海的波浪湧動,帶着許應、大鍾和混沌蓮落入波浪的谷底,他們又看到了彼岸的古神在星空中誕生,宇宙元神羅太宗第一個蘇醒,開啓了他的統治。
浪濤像是時光長河,将許應他們推到浪尖,他們又進入羅太宗統治的時代,一尊尊強大而偉岸的古神,操控人間,玩弄人心。
各國各族交戰,斬殺敵寇,當成祭品,獻祭諸神,往往白骨盈野,屍積如山。
香火濃郁,形成氣柱、雲霧,直達上蒼。
時光的波濤湧動,漫過了四十多億年的光陰,許應又看到了潛入彼岸的道尊,像是一個觀察者,觀察彼岸的一切。
這在彼岸的回光返照中,隻是一瞬,随即道尊離去。
曆史随之而出現變化,彼岸天境擱淺,天境求道,瓊華島盛會,天境屠殺。最後這一億年的光陰,許許多多熟悉的面孔湧現出來,太一,昊熠,華盛晟,羅世宗,羅太宗,林傳庭,天成子……
許應穩住身形,立在混沌之中,看着四周的回光,四周的回光還在向前延伸,未曾發生未來的種種光陰也被映照出來,變成雜質投影在混沌海中。
突然,道尊的面孔映入他的眼簾,道尊向這邊走來,也在觀察着彼岸的曆史。
許應心中微動,走上前去,忽然又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一位佳人身上。
那是宮婕萱,道尊之女。
“宮婕萱?這次彼岸寂滅劫中,沒有見到過她。”許應怔住。
就在此時,他聽到奇特的琴音,這琴音來自混沌海中,琴聲傳來處有紫炁流動,蘊藏着奇妙的鴻蒙道音。
“一位鴻蒙道主?”
許應當即抛下道尊,循着那琴音而去,隻見混沌之中紫炁氤氲,一位擁有着半神血統的彼岸聖族坐在那層層的回光返照之中,輕撫琴弦。
琴聲幽咽低沉,像是在傾訴着彼岸過去的悲歌。
許應上前,那彈奏古琴的彼岸男子見他接近,停止彈奏,起身見禮。
許應還禮,道:“道友,你是鴻蒙道主?”
彼岸男子點頭,道:“我是彼岸未來世的道主,彼岸的過去世突然崩塌,我修持鴻蒙大道,時空破滅我道不滅,被卷入此時。”
許應正欲繼續詢問,這時道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叫什麽名字?”
許應心中一緊,立刻側身,隻見道尊款步而來,面色無悲無喜。
那彼岸的鴻蒙道主道:“在下墨非殷。”
道尊輕輕點頭,看着回光返照中的宮婕萱,喃喃道:“墨非殷,莫非因,嘿嘿,嘿嘿,原來如此……我毀你未來,你斷我後人……”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戾氣。
許應向墨非殷詢問道:“墨道友,你在此地做什麽?”
“緬懷一位姑娘。”
墨非殷實誠相告,道,“她也修行鴻蒙大道,在寂滅劫到來時,我與她生死相搏,我僥幸勝出。但我與她無冤無仇,不知爲何會與她遭遇,亦不知爲何她也修行鴻蒙。如今彼岸已經破滅,我所以前來祭奠她。”
茫茫末世,兩個素不相識的道主生死搏殺,爲求一線生機,最終一人身死道消,成全另一人的一線生機。
許應瞥了道尊一眼,道尊卻并未向墨非殷痛下殺手,而是轉身離去,走向道寂真君的道觀。
許應笑道:“墨兄弟,你躲過了一劫。”
墨非殷不明其意,道:“這位兄台,敢問你是?”
“我叫許應。”
墨非殷怔住,突然醒悟過來:“你是彼岸的開天道祖許應?你與祖神在三界擱淺彼岸時,推翻古神統治,驅逐羅太宗,得開元神斧,穿梭時空回到史前,開天地,辟鴻蒙,衍衆生。許道祖,你還活着?”
許應也不禁怔住。
難道,在彼岸的另一條正确的軌迹上,彼岸沒有遇到天境,而是在此時的不久的将來,遭遇了三界擱淺?
“如此說來,三界的未來,也因爲天境擱淺而改變了。非但三界,彼岸所統治的大千宇宙,它們的未來也統統被改變了。”
許應陷入思索之中,瞥了遠去的道尊一眼,“如此大的因果,誰能承擔?而道尊,始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劫運,比他想象的更加強大!”
“許道祖,死在我手中的那位姑娘,她叫什麽名字?”墨非殷詢問道。
許應收回目光,看着彼岸回光返照中的宮婕萱。
“她叫宮婕萱,道尊之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