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裏的暴雨來去迅速,可人群中的慌亂驚恐卻難以被輕易地撫平,更不用說,此刻的他們還在剛剛發生命案的現場,還踩在混合着血水雨水的地面上,接受一遍又一遍的盤問和檢查。
然而,卻依然沒有結果。
“各家的人數都已經檢查過了,跟進來的時候沒有兩樣。”皺着眉頭,言毓拿着名冊走了過來。
剛才的大雨将他澆了個透濕,此刻他的衣衫都貼在身上,每走一步都感覺異常沉重和艱難。
“看着有點兒可疑的人也全都被控制了,不過,我總覺得他們跟這件事情沒有什麽關系。”
搖了搖頭,言毓沒忍住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逄家的人也都查過了?所有的小厮雜役婢女丫鬟?”
接過言毓手裏的名冊,言涵淡淡的出聲問道。
“查過了,”言毓點頭,伸手接過了旁人遞給他的幹毛巾,“除了當時跟着童家的馬車離開去送童家四小姐的幾個人之外,其餘的人也全都在這裏了。”
言涵聞言皺起了眉頭,“不是下過命令說任何人都不許離開嗎?”
“童家的馬車是在你下命令之前離開的,當時排查受害者的身份時,據說是童家四小姐親自去認的屍,等到認出來那死者是她的貼身丫鬟之後,當場就昏過去了。
童家的人就急着先走了,逄家覺得過意不去,就派了幾個人跟着去送了。”
顧不上形象的擦着身上的冰冷雨水,言毓解釋出聲。
當時死者的屍體被人懸挂在半空中時,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恰好童家的四小姐又昏過去了,那個混亂的狀況,哪裏還有人能想到那麽多?
自然是趕緊把童家的馬車放走了。
“逄家派去童家的人的名單呢?”盛夏出聲問道,“既然派了人手過去,總應該知道都是誰跟去了吧?”
“屬下這就去要。”青影反應最快,說話間便沒了身影。
“要說起來這童家也是奇怪,就算是懷疑死者是自己家的丫鬟,那也沒必要非得讓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去認屍吧?
這下可好了,直接昏過去了。
聽說本來這個童家四小姐的身子骨就很弱,現在再受到這麽大的驚吓和刺激,回去恐怕是非得大病一場不可了。”
搖搖頭,言毓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跟誰叨念着這些瑣碎的事情。
“你是說童家四小姐原本身子就不好?”盛夏忽然而來的問題,吓了言毓一跳。
“啊,是啊,怎麽了?”擦水的動作硬生生地停了下來,言毓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那知道是誰讓她去認屍的嗎?”盛夏又一個問題抛了過來。
“這個我還真沒有仔細問。”言毓搖了搖頭。
“我記得好像是一個逄家的下人帶着那個童家四小姐過來的,因爲我看到了那人的腰牌。”
站在一旁的葉青接口說道,卻沒想自己的話音剛剛落地,盛夏的追問又響了起來:
“逄家的誰?”
“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似是沒想到盛夏反應會這麽大,葉青愣了一瞬才繼續說道:
“看衣着打扮應該是個雜役,而且腿腳看着有點兒不太靈便,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怎……怎麽了?”
眼看着自己話還沒說完,面前的盛夏已經微微變了臉色,葉青不由得有些心裏沒底兒。
“逄家的名單那裏有一個叫柳三的雜役嗎?”
青影還沒走到跟前,就已經聽到盛夏的問話。
“名單上沒有這個人。”青影趕緊搖了搖頭。
“離開的名單上沒有這個人,這個人卻不見了,他今天的策劃倒是很滴水不漏。”
言涵淡漠的嗓音緊接着響起,盛夏聽出了其中冷冷的寒意。
這個叫柳三的雜役,正是他們今天晌午還刻意提到過的那個瘸了腿的逄家雜役。
自打剛剛言毓說了有逄家的下人跟着童家的馬車離開之後,他們兩個人就一直在人群裏搜尋着柳三的身影,然而卻是壓根兒都看不到這個人的半分蹤迹。
“可是這個人不是在逄家做了很長時間的雜役嗎?”青影皺起了眉頭,當初他也參加過對逄家下人的調查,所以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要差人去童家看看嗎?”盛夏擡頭看着言涵。
“去看看吧,不過也不用抱太大的希望了。”言涵點點頭,面上神色未變。
既然是一早就策劃好的,這個叫做柳三的雜役此刻肯定是已經逃之夭夭,現在就算全城搜捕,也未必能找得到他的蹤迹。
“是屬下失職,請主子責罰。”語氣沉重,青影單膝跪在了言涵的面前。
事到如今要是再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就真是白在安王府做了這麽多年的影衛。
“先去做事吧,責罰的事情過後再說,再說,這事兒也不能全都怪在你們的頭上。”
看了言涵一眼,盛夏替他開了口。
“那個兇手呢?”一開口便是換了話題,言涵自然是默認了盛夏的說法。
“回主子,已經被刑部的人帶走了。”青影面色嚴肅,即便是言涵和盛夏原諒了他,他也不能原諒他自己,隻不過盛夏說得對,眼下要緊的是先做事。
“這裏你和青影來處理,我們先去看看。”目光轉向言毓,言涵說完便帶着盛夏向外走去。
“哎,四哥,我,我……”口中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快要看不到言涵縱馬而去的背影,言毓隻能長歎一聲,回頭看着青影道:
“能不能讓我回去先換件衣服?”
青影:“……”
夜晚的刑部永遠是那副燈火昏暗的模樣。
據說最初的刑部也有過燈火通明的夜晚,隻是京城的百姓看到了,總會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心底裏不安的情緒在明亮的燈火下蔓延,刑部沒法子,最後隻能昏暗了燈火,安定了百姓的情緒。
然而,今天在碧水湖畔的衆目睽睽之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想必即便是今夜的刑部沒有一絲燈火光亮,京城百姓的心裏也無法安定下來吧。
從碧水湖畔到刑部大牢,被捆綁得嚴嚴實實的涓生老實安靜的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讓一路高度戒備押送他回刑部大牢的官差偶爾都會有恍惚,隻覺得自己在這裏似乎有些多餘。
而被送進審訊室的涓生依然平靜,除了那一句要見盛夏和言涵之外,便再也沒有說過第二句話,就好像先前在碧水湖畔那個渾身是血、笑得瘋狂的人并不是他。
審訊了許久卻沒有得到任何進展,當值的官差一個頭變作兩個大,正準備硬着頭皮向宋侍郎彙報情況時,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讓他的神經更加緊張了起來。
那官差立刻轉身,卻不想正看到了言涵的身影,還有緊随其後的盛夏。
“小的見過安王殿下、盛姑娘。”那官差趕緊行禮,心裏也松了一口氣。
“現在什麽情況?有什麽進展嗎?”盛夏開口問道。
“回盛姑娘,這個人倔得很,除了說要見您和殿下之外,什麽都不肯說。”官差皺着眉頭,回答的小心翼翼。
“我們進去看看?”盛夏回頭,征求言涵的意見。
透過審訊室門上的小窗,他們能夠清楚地看到屋内涓生,被綁在柱子上的他微微低着頭,一臉安靜的站在那裏,若不是滿身的血污時刻提醒着他的所作所爲,旁人根本就不會想到,這樣一個人安靜的少年,竟然會是手段殘忍的殺人兇手。
“你在這裏候着吧,有什麽事情我們随時喊你。”
看到言涵點頭,盛夏對着那官差出聲說道,随後便擡手推開了審訊室的大門。
被綁在柱子上的涓生擡起了頭,在看到來人時,兩隻眼睛發出了微微的光亮,先前安靜無辜的臉上霎時間浮起笑容,卻散發着莫名的詭異。
盛夏和言涵都沒有開口說話。
他們雖然來到了審訊室,卻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掌控了他們兩個人,更加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勝券在握。
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終于,還是涓生忍不住地先開了口。
“我從來不知道女人還可以參與破案,”話一出口,涓生臉上的笑容又更多了幾分詭異,“更沒有想到能夠找到我的竟然是個女人。
我的那個地牢,你應該已經見過了吧?”
對着盛夏出聲,涓生的興趣似乎全都在她的身上,自從他們兩個人走進審訊室開始,他的目光隻在言涵的身上停留了幾秒,便全都盯在了盛夏的身上。
“那你就應該知道,我在那裏殺了多少女人。”
盛夏的沉默并沒有打擊到他的興緻,涓生笑着,繼續道:
“她們每個人都在哀求,都在哭泣,都在喊叫,她們甚至跪在我的腳下苦苦求我放了她們,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膽敢反抗,甚至連掙紮一下都沒有,就更不用說像你一樣敢這樣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其實能逃走的,在你們毀了我的藏身之地之後,可你知道,我爲什麽還在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