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梧桐樹枝葉茂密,将整個小院籠罩在一片翠色的濃蔭之中,頭頂烈日炎炎,卻絲毫侵襲不到院内。
就好像院外的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無數的變化,但院子裏的時間卻仿佛被凝固一般,無論外界怎麽匆匆變化,院子裏都是亘古不變的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廢帝言逍就被軟禁在這裏。
“令牌。”守門的侍衛面色嚴肅,一絲不苟的向着他們三人伸出了手去。
言毓遞上了令牌,那守門的侍衛左看右看,半晌方才閃身放他們進去。
緊閉的院門被打開,沉重的鐵鏈拖在地上發出撞擊的聲響,仿佛一道驚雷劈進了沉睡的小院,讓樹上的飛鳥全都撲棱棱的飛了起來。
跟在言涵身後,盛夏緩步走進了落秋小院。
這原本是言逍少年時期常常喜歡來閑逛的一座院子,如今卻用來當做軟禁他的牢籠,不知道每天身處其中的他,會不會時刻覺得諷刺。
院子裏空空蕩蕩,隻有一把藤椅安放在梧桐樹的濃蔭之下,而藤椅上正躺着這院子裏唯一的一個人——言逍。
“皇兄,我們來看你了,怎麽也不起來迎接客人?”看到言逍那副懶洋洋的模樣,言毓不緊不慢的開了口。
“不請自來的也能算是客人?最多算是擅自闖入的盜賊。起身迎接盜賊?”言逍連冷笑都帶着抹不去的懶洋洋,“我大胤才被言恒那個小賊治理了幾天,就變得這麽民風淳樸熱心腸了?”
“盜賊麽?就你這充滿死人味兒的院子,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值得盜賊來一趟的?”
笑着出聲,言毓還專門向着四周看了看,“也不知道小時候你常常跑來這院子到底是要幹什麽?
現在想想倒是明白了,原來你是提前給自己探路的。”
跟言毓比刻薄噎人?
整個大胤怕是除了言涵之外再沒第二個人能赢得過他了!
“你說的是,我這裏确實沒什麽可偷的,那你們來這裏幹什麽?可别說是念及兄弟之情來看我的。”
言逍擡起眼皮,懶懶的看了言涵一眼。
“這就是皇兄你多慮了,你我之間的兄弟之情,不是早就在你差人給我的茶水裏下毒的時候,就已經徹底的沒有了麽?”
撿了方小凳子坐在言逍對面,言毓看着他,臉上笑容依舊。
小時候若不是言涵機警又時刻守着他,怕是他早就已經死在言逍手裏無數回了。
“那你們就還是請回吧。今兒太陽好,别礙着我曬太陽。”在藤椅上伸了個懶腰,言逍合上了雙眼。
言毓猛地縱身躍起,倏忽之間來到他的身邊,握慣了扇子的手伸出去掐住了言逍脖頸間的要害,那幹脆利落勁兒倒是能看出來手上的功夫沒有落下。
言逍的面色霎時間憋得通紅,“言毓!你,你要幹什麽?”
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言逍隻覺得呼吸困難,頭腦發暈。
“幹什麽?當年你想對我做什麽,我現在就對你做什麽。”回答出聲,言毓臉上浮起一陣陰冷的笑。
“你,你不要亂來。”雙手緊緊抓着言毓的手臂卻無濟于事,言逍隻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
“亂來?你不過是個被軟禁的階下囚而已,早死晚死都是個死。就算我今天親手殺了你,二皇兄大不了訓斥我幾句,再對外宣布你暴病而亡便是了,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言毓說得不緊不慢,手上的力道一陣松一陣緊,正是用的盛夏從前無意中提起過的軍隊審訊犯人的手法。
力道松一松,空氣就進去一點兒,人緊繃的意志力便松懈了下來,而下一刻力道又緊了緊,窒息的感覺重新回來,人的精神再度緊繃,如此反複幾次,即便是意志力最堅定的人,也會崩潰到難以承受。
“言毓!言毓你快點松開我!”
果不其然,如是幾次之後,言逍忍耐不住地大喊出聲。
他手腳胡亂撲騰掙紮着,無意中抓住了言涵的衣擺,“言涵,你,你就由得,由得他,他胡來?”
“胡來又怎麽樣?會有什麽後果,他剛剛不是已經說過了?”言涵冷冷出聲,後退一步将自己的衣擺從他手裏拽了出來。
“你,你,……”言逍上氣不接下氣,眼前已經開始發黑,“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終于,他還是忍耐不住地喊了出來。
言毓的手頓時松了開來,大量的新鮮空氣霎時間湧入言逍那已經幹癟了的肺部,像是驟然倒灌進來的海水,讓他止不住地猛烈咳嗽着。
“你自己做了什麽你自己清楚,最好現在都老老實實的交代出來,否則的話……”
言毓晃了晃手腕,威脅出聲。
“我做什麽?我每天被關在這個破院子裏不見天日,我能做什麽?!我還能做什麽?!”
好容易喘過氣來,言逍的情緒激動不已。
“怎麽?剛剛的滋味還沒有嘗夠?”言毓向前靠近了兩步,“言逍,你雖然逃不過一死,但死法和死法還是有區别的,你要是想連死都死不安生,那你今天就嘴硬到底好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剛才那麽不是沒有看見,這裏的守衛這麽森嚴,除了我之外這院子裏再沒有第二個人,我還能做什麽?”
拍了拍胸脯,言逍好容易順過了氣,他擡手指着言毓,憤憤然道:
“言毓,你再怎麽刑訊逼供都沒有用,我什麽都沒做就是什麽都沒做,你要是想折磨我就早點說,不要擺出一副很公正的樣子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身上的罪名這麽多,用得着我費盡心力再給你多安一條麽?言逍,你當我吃飽了撐得沒事做嗎?
我就算是沒事做,也去找萬紅樓的姑娘們唱曲喝茶,我在這裏看着你這張醜臉做什麽?!”
冷冷出聲,言毓審問起人來倒也還算是一把好手。
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言涵竟然還有功夫稍稍分心,琢磨了一下之後是不是要給言毓安排個什麽刑部的活兒更爲妥當。
“我什麽都沒有做,不信的話你現在就殺了我!”言逍一口咬定自己的無辜。
“話别說的那麽死,我給你提示一下,二十日酉時,貪狼族的人打算在京城裏做什麽?”
一字一頓出聲,言毓的雙眸緊緊盯着面前的言逍。
饒是他素日裏的觀察本領比不上言涵和盛夏,但此時此刻的他,還是能夠看得出來自己話音落地的一瞬間,言逍面容上閃過的一絲緊張。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目光裏的躲閃盡管隻有一瞬,言逍還是徹底的暴露在了衆人之前。
“聽不懂還是不想說?言逍,你可不要逼我再出手。”
言毓話音未落,手上的力道已出,一貫死氣沉沉的院子裏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叫,就連守門的冷面侍衛,都忍不住地透過鐵門上的小窗向着院内探頭探腦。
“言毓,你今天就殺了我吧!你現在就殺了我吧!當年我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你不是早就恨毒了我嗎?現在正是殺了我的好機會,你快點動手吧!”
疼得面色驟然蒼白,言逍高聲喊道。
“少廢話,要殺你還等得到今天嗎?”言毓手上繼續用力,院子裏殺豬似的嚎叫聲一聲接着一聲。
“我不告訴你,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告訴你的!”言逍高聲喊道。
“這事兒果然跟你有關系。”松了手,言毓冷冷的笑道。
蒼白的臉上頓時浮起幾分灰敗,此刻的言逍恨不能抽死前一刻的自己。
“跟我有關系又怎麽樣?你今天就算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說。”心知後悔無用,言逍索性擺出一副死扛到底的模樣。
“言逍,你應該知道你這輩子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了。你要是指着貪狼族的人還能不顧全族性命的來救你,那就大可以不要做這個白日夢了。
北疆的貪狼族,已經差不多被我們的軍隊夷爲平地了。”
言毓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一點一點地蠶食着他的内心。
“那又怎麽樣?”言逍冷笑,“我死了拉個墊背的豈不是更好?”
“言逍,你到底想幹什麽?”言毓皺起了眉頭。
“我想幹什麽?當然是讓你們不得安生!就算我沒有好下場,也絕對不會讓你們過得舒舒服服、安安生生的!”言逍目露兇光,“尤其是你,言涵!我早就該殺了你才對!”
“可惜你現在非但殺不了我,反而計劃要落空。”終于開了口,言涵緩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虛,外面都在發生什麽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想蒙我還不夠本事。”言逍擡頭看他,目光裏滿是吃人的陰狠。
“你知道什麽?”言涵神情漠然,“你知道你安排在外面的這個棋子,并沒有如你所願一般的自己擾亂京城,而是開始走另外一條教唆别人殺人的路嗎?
還是說你知道你安排在外面的這個人,非但不會親自現身,以引起大胤對貪狼族的殲滅之心,反而是在肆意揮霍你好不容易留下來的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