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說過,修繕的材料也是這一兩年才改換的,而第一個死者是死于三年前,那個時候的修繕材料還沒有變。
我們倒不如先從與水渠修繕有關的人入手,畢竟是他們是能接觸到這些材料的最後一批人。”
“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眼睛裏亮光閃過,盛夏不由得擡手拍了一下身邊的牆壁,卻不想牆壁立刻破了個動,泥沙碎石嘩啦啦的落了下來。
“小心。”
言涵搶先一步,将盛夏護在了懷裏。
滾落的沙石揚起塵土紛紛,盛夏忍不住地咳嗽了幾聲,卻在塵土飛揚中看到了一塊森然的白骨。
“言涵,你看那個。”
心裏微微一驚,盛夏也顧不得塵土嗆人,徑直開了口。
“難道這裏面還有屍體?”眉頭皺了起來,言涵的目光四處打量着。
“剛才這些東西是從上面落下來的。”
盛夏最先發現了端倪,她彎腰拿起地上的工具,向後撤了撤身子便用力地敲了起來。
叮叮當當的聲音沒發出幾聲,便又是嘩啦啦的泥沙掉落。
還好這次他們事先早有準備的捂住了眼鼻,卻還是在看到紛紛掉落的白骨時,不由得吃了一驚——這下水道的頂子上果然還藏了一具屍體!
等到森然的白骨掉落殆盡,盛夏便蹲在地面上拼接檢查了起來。
屍體白骨化到這種程度,起碼要用四年的時間,比起昨天判斷的第一個受害者來說,兇手行兇的時間又提前了一年。
拼接屍骨的過程并不順利,不知道是腐化的太過嚴重,還是當初運送來的屍體就不完整,盛夏又在牆壁裏翻找了許久,但還是沒能找全所有的骨頭。
還好,對驗屍比較重要的部位還在。
“從骨盆的形狀來看,這個死者也是男子無疑,而且根據他的腿骨和脊椎來看,這個人生前算是身形高大的。
差不多……要五尺二寸了。”
站起身來又比劃了一下,盛夏方才下了最後的結論。
“至于死因,除了能看出來他不是中毒身亡之外,我現在也沒辦法看出來更多的情況了。”
自顧自地搖了搖頭,饒是盛夏技術再高超,見不到真正的完整屍體她也沒有辦法判斷準确的死亡原因。
隻是她自己在這裏說了半天,卻一直沒得到言涵的回應,奇怪之下她轉頭向着言涵看去,才發現他一直在牆壁上敲敲打打,還時不時地将敲打掉落的碎屑拿在手裏仔細地看着。
“怎麽了?”
言涵那認真的樣子讓盛夏不由得湊過身去一起看。
“你看這個的顔色,跟這些是不是不完全一樣?”将手裏的碎屑放到盛夏面前,言涵繼續道:
“這些碎屑是我們剛才看到的,用來埋藏第四個死者屍體的泥沙材料,但這個是剛才從頂子上掉下來的埋藏第一個死者屍體的,還有這幾樣,分别是用來埋藏另外幾個死者的。”
蹲下身子将不同的泥沙碎屑都指給盛夏看,言涵以其敏銳的目光,看出了其中極爲細微的不同。
“這幾種東西的顔色确實不太一樣……而且,你覺不覺得這一小堆要比别的都更軟一點兒,也更不容易碎?”
伸手逐個兒捏了捏,盛夏指着言涵掌心裏最大的那一塊黑色的碎石出聲說道。
“這個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的石塊,反而有點兒像是焦煤。”
又仔細看了看那塊最大的黑色碎石,言涵出聲說道。
他記得,當年跟着朋友一起去過盛産煤炭的晉中鎮,在那裏他第一次發現平日裏燒得柴火煤炭,居然還有不同的種類。
“似乎是有點兒像,但我對這個不太了解。”盛夏點點頭又搖搖頭,不過好在,他們現在的重點并不在這個。
“埋藏不同死者屍體的材料不一樣,可用來埋藏最後被殺害的死者屍體的又恰恰是比較早的材料……”
琢磨着出聲,盛夏爲自己心裏隐隐升起的念頭而感到一絲絲的涼意。
“言涵,有沒有可能兇手用來砌牆藏屍的東西,是每次的幫兇能找得到的最順手的東西?”
一字一頓,盛夏緩緩出聲,而言涵也絲毫沒有辜負她期望的聽懂了她話語裏潛藏着的意思——
“每次的幫兇”,會不會并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不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麽這些幫兇都去了哪裏?他們當初又爲什麽要心甘情願的幫兇手處理死者的屍體?
京城星空璀璨,可趕來收拾藏屍現場的人卻沒有一個有心情去擡頭欣賞。
又多一具屍體,又多幾個疑點,壓在他們身上的重擔讓他們連喘口氣的功夫都覺得浪費,更遑論擡頭看看這璀璨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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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下水道男死者的身份更早發現的,是盛夏親自檢驗的那個女死者。
找尋的結果不出他們所料,死者正是織布作坊裏的一個叫做春杏的女工。
春杏的屍體是在她失蹤的第三天被人發現的。
兇手抛屍的地方雖然偏僻,但卻距離春杏所在的織布作坊僅僅隔了兩條巷子——
很顯然,相比于怕人發現春杏的屍體,他似乎更擔心别人發現不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天下午我不該讓她一個人走掉的。”嗓音哭得沙啞不堪,一個叫做春桃的小姑娘坐在了盛夏的面前。
她與春杏是表姐妹,春杏是比她小一歲的妹妹。
“那天下午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遞給春桃一塊幹淨的帕子,盛夏出聲問道。
今天言涵恰好被召入宮,她便借着織布作坊裏全是姑娘,刑部的大老爺們來這裏問話不太合适的理由,從言毓的“照顧”之下溜了出來。
“那天倒是沒發生什麽事情,但是春杏她這段時間就一直很不正常,一直都很緊張,但凡有個什麽響動她都能吓得跳起來,好像是在躲什麽人的樣子。
我問她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可她就一直說沒什麽事,是我太敏感了。”
剛剛用手帕擦幹的臉上又流下了淚水,春桃越說心裏越後悔,越說臉上的淚水就越多:
“我覺得哪裏不對,所以就天天跟着她,幾乎是吃飯睡覺沒有一刻鍾不跟她在一起的,就是她覺得我很煩,我都不離開她。
因爲是我把她帶來一起賺錢貼補家用的,她又比我年紀小,我肯定要照顧她,絕對不能讓她出事的。
可是,可是我就是那天下午臨時被工頭叫走說點事情,她就不肯等我,就一定要先走,沒想到,沒想到就出事了。”
“那天下午你知道她要去哪裏嗎?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像聽到這邊的工頭說這織布作坊裏面是管吃住的。”
春桃那哭得雙眼通紅的樣子雖然可憐,但盛夏還是沒有遲疑的繼續詢問着。
時間緊迫,一想到對言涵心懷不軌的人還在外面遊蕩,她的心裏便什麽都顧不上了。
“這裏是管吃住的,但那段時間我看春杏心情一直都不好,所以就許諾那天帶她去城裏逛逛。
誰知道那天我正好被工頭攔下來,春杏可能就有點兒賭氣,不管我怎麽說都要走。”
春桃紅着眼眶,一臉自責。
“那她有沒有說過她具體要去哪裏?”盛夏問道。
“不知道,她賭了氣就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過,”春桃搖了搖頭,“但是我們之前進過幾次城,每次都是去四方街邊兒上賣胭脂的地方看看,春杏愛美,有時候會買一點點胭脂來塗,然後我們再到南門拐角處的馄饨攤子上吃一碗混沌。”
“買胭脂?”盛夏問道。
“對,春杏從小就很愛漂亮的。
就爲了這個,我二娘曾經數落過春杏不止一兩次,說窮人家的孩子哪有塗胭脂抹粉的?讓春杏不要亂花錢,都好好的收起來,萬一将來有事可以應急。
但春杏每次都不聽,有時候還跟我二娘頂嘴。可是您别說,春杏這孩子也确實很漂亮,在我們這些幹活兒的女工裏算是模樣很出挑的一個了。”
點了點頭,說起春杏的漂亮來,春桃那紅腫的眼裏也不由得浮起一絲絲欣慰的笑意。
可這話落在盛夏的耳朵裏,卻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春桃,我有個問題可能你不太喜歡聽,但你要相信我問這個問題沒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盡快的抓到殺害春杏的兇手,好嗎?”
沉吟片刻,盛夏緩緩地問道:
“春杏她在這裏有沒有什麽走得比較近或者關系比較好的男孩子?”
盛夏的話一出口,就果不其然的看到春桃的臉上浮起了幾分警惕的神色。
倒不是她對窮人家的姑娘塗脂抹粉有什麽偏見,可就如春桃剛剛說的那樣,春杏的模樣在她們這些人裏算是十分出挑的。
容貌出挑,又愛打扮自己的年輕姑娘,走到哪裏不都是最萬衆矚目的那一個?走到哪裏不都是會引起血氣方剛的少年們豔羨的目光和熱烈的追捧?
就更别說春桃口中所說的春杏那些近來十分反常的狀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