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言涵習慣性的揮揮手,想要将門外之人如往常一般打發離開的時候,那一份被雙手遞到他面前的皇上手谕,險些讓他皺起的眉頭打成一個死結。
“我就知道那天不該讓你進宮去,”看到宋侍郎恭恭敬敬遞過來的案件卷宗,言涵面帶不悅的出聲說道。
不将盛夏帶進宮去,言恒便不知道她現在傷勢如何,自然也就不會随随便便的就寫個手谕給宋侍郎,讓他拿着來打擾自己和盛夏的悠閑時光。
“我倒是覺得宋侍郎來得很及時,”拿過卷宗,盛夏邊看便出聲說道:
“爲了好好養傷,我在這府裏無所事事的躺了太長時間了,要是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變成個什麽都不會的笨蛋。”
“那又怎麽樣?橫豎有我一直養着你。”
微微歪斜了身子,言涵的目光一同落在她手裏的卷宗上。
似乎,這案子還真是有點兒棘手。
“當然不行,我從前那麽辛苦的習武學醫,練習驗屍技術,怎麽能好好的說廢就廢了?
那豈不是對不起我當年的辛苦付出?”
連連搖頭出聲,盛夏再度快速地浏覽了一遍手裏的卷宗之後,擡頭看向了宋侍郎。
“宋大人,這案子裏死者的屍體已經挖出來了嗎?”
“回盛姑娘,刑部的官差還在挖,死者的屍體堆砌在牆壁裏時間太久,下水道裏的空間又十分狹小,所以我們挖掘的速度一直都沒辦法加快。”
宋侍郎搖了搖頭。
依着盛夏的吩咐,他今天送來的卷宗是一樁旁的案子,爲的就是不讓言涵有機會在卷宗裏發現蛛絲馬迹。
而他此刻送來的這樁案子裏的死者,正是今天早晨才剛剛在下水道裏被疏浚通衢的工人發現的。
盛夏時節的京城雨水繁多,沒有預兆的暴雨經常傾盆而落、延綿甚久,而京城又恰恰處在清水河形成的盆地之上,周圍山巒環繞,正是容易積水的低處。
爲了不讓京城年年暴雨年年澇,大胤建立初期,便在君主的支持下用了好幾年的時間,開掘建設出了一套完整的下水道系統,将滾滾的暴雨從地下引入環城的清水河中,然後奔騰翻滾着向東流入汪洋大海。
排水要順暢,下水渠就要通暢。
是以京城府衙年年在雨季來臨之前雇傭工人去疏通一遍全京城的下水,唯獨今年,發現了被砌在牆壁裏的死者屍體。
“盛姑娘,您有什麽發現嗎?”
屍體挖掘的現場有些混亂,宋侍郎穿過圍觀的人群來到盛夏的身邊,此時的她,正蹲在死者的身邊查驗屍體。
“根據死者屍體的狀況來看,他被人謀害并砌到下水道的牆壁上,最多隻有半年的時間,最少……”
伸手翻開死者的眼睑又觀察了片刻,盛夏方才沉吟着說了一個推測,道:
“最少有四個月左右。”
京城的下水道雖然不是時刻灌滿了水,但也常年濕漉漉的有積水存在,陰暗潮濕的環境本就對屍體的變化有極大的影響,就更不用說,死者還被人胡亂的砌進了牆壁之中。
能推測出一個大概的死亡時間,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
“那能不能看出來死者的直接死因?”眉頭緊皺,宋侍郎一同蹲在了盛夏的身旁。
眼前的死者因爲長期的潮濕環境與牆壁裏的水汽浸泡,幾乎已經是面目全非,想要找到死者的真實身份,恐怕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可,盛夏離開盛将軍府要破的案子并不是眼前這一樁啊。
要是正巧碰上了一樁疑難案件而纏住了盛夏的精力……
宋侍郎想想,就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将沒開始調查的案子直接帶到盛夏的面前。
“死者的後腦處有很明顯的鈍挫傷,頭骨有爆裂的痕迹,應該是被人用鈍器或者重物反複擊打過的。”
将死者的頭部擡了起來,盛夏擡手将傷處指給宋侍郎看,再度出聲說道:
“我大緻将死者身上整體檢查了一遍,沒有再發現什麽别的更加嚴重的傷口,所以這後腦處的傷口應該就是死者的緻命傷。”
“那死者……”
“你蹲在這裏很久了,先站起來活動活動腿。”
言涵忽然插進來的聲音打斷了宋侍郎沒有問完的話。
盛夏擡頭,正迎上他伸向自己的雙手。
“腿上的傷才剛好沒有多長時間,你這麽一直蹲着,是想落下病根兒麽?”
将盛夏從地上扶起來,言涵低低的說道,“你不心疼自己,我還心疼。”
那緊張又寵溺的模樣,不由得令盛夏臉頰微微發紅,“我哪裏就有那麽嬌弱了?”
嗔怪出聲,盛夏還是依言活動了活動雙腿,然後轉身對着宋侍郎說道:
“麻煩宋大人您先安排人将死者的遺體送回刑部驗屍所吧,這裏百姓聚集的太多,也不好詳細檢查。
等勘驗過現場之後,我再随您一起回去驗屍。”
“下官正有此意,”宋侍郎點點頭,圍觀的百姓太多,他也擔心會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
隻是還沒等他安排的人手将死者的遺體包裹好,下水道裏忽然又傳來一聲尖叫,緊接着,便是一個官差大喊的聲音:
“宋大人,下面又發現一具屍體!”
“哄”的一聲,圍觀百姓議論的聲音瞬間漲了幾個高度,他們紛紛往前湊着身子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逼得守在警戒線旁的官差不得不高聲叫喊着才将他們的腳步攔了下來。
“清理現場,誰都不許再圍觀,沒有通行的令牌,方圓五十米之内不許任何人靠近。”
沉着嗓音淡淡出聲,言涵知道案子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麽簡單了。
有第二個死者,便證明這不是一時激憤的殺人,很有可能是有預謀的,很有可能還會有更多的死者屍體,而且,很有可能這場殺戮還在進行。
整個大胤才剛剛經曆了君主更疊混亂紛雜,他不想再讓京城的百姓再度感到惶惶不安。
官差清散百姓的速度很快,可卻快不過那幽暗潮濕的水渠裏發現死者屍體的速度。
第二具死者的遺體還沒有能夠從牆體裏面剝離出來,另外一具腐敗的枯骨,又從另外一邊不小心掉落的牆壁後面凸顯出來。
因着屍體被砌進牆體的時間太長,有些都已經徹底的與泥土凝聚在一起,是以挖掘工作一直延續到日頭偏西,才漸漸的收了尾。
“到目前爲止,我們一共發現四具受害者的遺體。”
看着面前擺放的累累白骨,宋侍郎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原本以爲是一樁普通的謀殺案,卻沒想到竟然牽連出一樁有四個受害者的連環殺人案。
這京城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難怪他要歎氣了。
“從身體骨骼特征來看,四個受害者全都是男性,不同程度的被人将屍體砌進下水道的牆壁裏。
屍體出現的腐爛程度不同,證明死者被殺害的時間也不同,而且就屍體之間的腐爛程度差異性來看,兇手殺人的間隔期很長,但具體是什麽情況,還需要進一步驗屍才能下結論。”
點點頭,一直待在現場沒有離開的盛夏,将每個死者的屍體都大緻的檢查了一遍。
刑部的驗屍房裏燈火通明。
爲了讓盛夏不至于因爲久站而引起腿傷複發,更爲了讓安王殿下的面色不要更加冰冷難看,宋侍郎趕在他們的馬車到來之前,已然是改良了驗屍台的高度,然後在旁邊放了一把輕便易挪動的椅子。
“你出去在外面等着吧。”
穿好驗屍用的罩衣,盛夏回過頭去對着言涵出聲。
“爲什麽?”正準備着戴手套的言涵有些意外。
驗屍房裏的官差立刻閃身離開,他可不想無端端地就聽到些安王殿下不想讓人聽到的事情。
“因爲你最近對我太過緊張了,這樣不僅我沒辦法在這裏專心的查驗死者的屍體,更加會讓他們也沒辦法專心的去做他們的差事的。”
轉過身來正正的看着言涵,盛夏向着他靠近幾步,繼續柔聲說道:
“先前爲了救相宜,我确實是沒有别的更好的辦法了才做的那個決定,雖然當時是一種無奈之舉,但并不代表我心裏不感到内疚,更加不代表我不知道那個決定對你來說傷害有多大。
你看着我受傷,看着我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裏不會說話不會動,你心裏有多害怕,我就有多内疚。”
“可是言涵,”戴着手套的手沒辦法撫上他的臉頰,盛夏便前前傾了身子,用額頭輕輕與他相抵,“我已經沒事了,你成功的把我救出來了,又悉心的照料着我養好了傷,我現在很好很好,你不用再這麽緊張,再這麽擔心了。”
嗓音輕柔,帶着些許嬌嗔的味道,盛夏呼吸間輕輕地用雙唇吻着他。
清甜的呼吸在鼻息間遊走,柔嫩的觸感有一下沒一下的挑動着他的神經,言涵不由自主地伸出雙臂将她緊緊抱在懷裏,暗啞了嗓音低聲問道:
“我真的,真的又能讓你好好的在我身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