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戰争的鮮血被一桶桶冰冷的水沖刷幹淨,巍巍皇宮又恢複了它昔日的威嚴與肅穆。
甚至因爲空氣裏那些尚且沒有完全褪去的淡淡血腥味兒,而更顯得莊嚴不可侵犯。
檢查的侍衛擡手放行,馬車緩緩地駛入宮門。
收回落在外面的目光,盛夏放下了被掀起來的轎簾。
坐在對面的言涵靜靜的看着她,眸底裏帶着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的淡淡笑意與滿足,盛夏忽然愈發覺得,他們當初的選擇并沒有錯,皇宮這樣的地方,并不适合他們。
“在想什麽?”看到盛夏有些發呆的樣子,言涵握住了她的手。
在這炎熱的盛夏天氣,她的手仍然是一貫的微微發涼。
“沒什麽,在随便亂想,”沖着言涵笑笑,盛夏繼續道,“我光是這樣看看,就覺得這皇宮裏很是憋悶壓抑,也不知道長年累月住在裏面的人到底是什麽感覺。”
說話的語氣頓了頓,盛夏又笑道:“我倒是忘了,面前就坐着一個從小生長在皇宮裏的人。”
“這個人告訴你,你的感覺沒錯,就是又憋悶又壓抑,時時刻刻想要逃出來。”
言涵笑笑,沒有絲毫要爲自己生長于斯的地方辯駁的意思。
“所以,當初一到了可以出宮開府的年紀,我就立刻上書父皇,要求自己開府單過了。
父皇那個時候其實并不樂意讓我那麽早出宮,畢竟大部分的皇子都是能多住幾年就多住幾年的。
現在想想,父皇不願意我早早離開皇宮,一方面是出于父子之情舍不得我離開,一方面應該就是怕會有他出事我卻不能第一時間在身邊的事情發生吧。”
言涵的語氣裏帶了幾分歎息。
“那你有沒有後悔過?”遲疑了一下,盛夏還是問了出來。
“沒有,”搖搖頭,言涵語氣又更加堅定了一點兒,“從來都沒有。”
其實要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是會發生的,再防着、再躲着,也并沒有什麽用,至多,是讓事情到來的時間早晚或者到來的形式有所改變罷了。
更何況……
“如果沒有提早搬出皇宮,我說不定就不能率兵去北疆征戰,若是那樣的話,又要怎麽才能認識你?
皇宮裏或者京城哪家高門望族舉辦的宴會上?怎麽想都不太可能。”
口中說着,言涵清俊的臉上笑意愈發濃烈起來。
是啊,怎麽可能呢?
那樣的場合,莫說是他和她本身就不願意參加,即便是情非得已去了,大概在她的眼裏,他與其他的貴族纨绔公子哥并沒有什麽區别,而在他的眼裏,她也隻不過是衆多每天隻爲了衣裳首飾而苦惱發愁的再普通不過的貴家小姐而已。
哪裏,還能有着那般驚豔的相遇,和如今這般生死相依的濃濃深情?
“能與你相識,這一生便永遠都不後悔。”
一字一句,言涵那含笑的眸子裏閃爍着比星空還璀璨的光亮。
禦書房裏批閱奏章的言恒與以往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
仍舊是那副沉穩内斂的模樣,即便已經坐上了這天下的最高位,卻絲毫沒有要放松自己的迹象,甚至,還更加嚴苛了對自己的要求。
不過到底是不一樣了。
雖然從前與言恒打交道的時候并不算多,閑聊的話語更是少之又少,可如今坐在禦書房裏特賜的座椅上,雖然仍舊是閑話家常,盛夏卻明顯感覺到,有一道堅硬的壁壘正在他們中間慢慢的形成。
還好言恒話本就不多,今日他雖然召盛夏一起入宮來,但主要還是要同言涵商量事情。
是以隻是閑聊了幾句她的身體與傷勢,盛夏便找借口離開了禦書房在外面透透風。
可沒成想,腿傷尚未好利索的她,在皇宮裏慢慢的挪騰了還沒有幾步,迎面便碰上了坐在步攆上的安太後。
安太後衣衫華貴,金钗玉環,遠遠的被宮人擡着走來,便是這皇宮裏一道無可回避的耀目風景線。
“臣女見過太後。”
盛夏躲避不及,隻好在宮人的攙扶下行禮。
然而受傷的腿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盛夏都沒等到安太後一句“免禮”的話語。
她知道安太後在故意刁難自己,卻也隻能蹙蹙眉頭咬牙硬撐着。
夏日正午的太陽很濃,毒辣辣的照在身上,沒有片刻的功夫,盛夏淺色的衣衫已經濕透。
“倒是個挺能忍的。”
看着面色蒼白的盛夏,安太後冷哼一聲接着說道:
“哀家倒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忍多久!也不知道是有什麽本事,竟然将哀家的兒子迷成那副樣子。
哀家從小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他倒好,爲了你這麽一個狐媚痞子,竟是連哀家的話都不聽了!”
越說越來氣,安太後一想到言涵竟是爲了一個女子放棄唾手可得的天下,她就隻恨自己當初太過心慈手軟,沒有直接動手将盛夏除掉以絕後患。
“你說,你到底對我的涵兒使了什麽狐媚的招數!”
心裏氣不過,安太後把所有的火氣全都發洩到了盛夏的身上。
盛夏沒有說話,受傷的腿微微顫抖着,豆大的汗水從額頭上顆顆滾落。
“哀家問你話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怎麽不說話?是不是想讓哀家治你一個以下犯上之罪?!”
眼見盛夏沒有回話,安太後愈發的氣不過,擡起手來就向着她狠狠推去。
盛夏敏捷地側了側身子,躲過了安太後的黑手。
饒是她一貫脾氣好,又不想在這皇宮裏多生事端,可是自己好端端地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盛夏怎麽可能一點兒氣都沒有?
于是她皺了皺眉,說道:“不知太後想讓臣女說些什麽。
如果是您方才說的您想知道臣女使了什麽狐媚的手段,很抱歉,臣女沒做過,現在也沒那麽好的口才立刻給您編造一個出來。
如果您說的是言涵不聽您的話,臣女以爲,言涵已經是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本來就不需要事事都聽從您的意見。”
心裏生氣,盛夏的語氣便不怎麽好。
雖然聲音又低又輕帶着該有的恭敬,可每一句話說出來都硬邦邦的,仿佛能砸碎一切虛僞的、虛榮的東西。
“你,你居然敢跟哀家頂嘴?!簡直是無法無天了!”被盛夏堵的啞口無言,安太後有些氣急敗壞。
“你們幾個,給哀家掌嘴!這麽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哀家今天必須好好管教管教你!”
連連吩咐出聲,安太後卻發現,除開自己的貼身丫鬟之外,竟是沒有一個人敢真的上前動手的。
“你們怎麽回事?要造,反了是不是?居然連哀家的話都不聽了?!”
在場的宮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有個人鼓起勇氣站了出來:
“太後,奴才,奴才鬥膽,這盛姑娘是皇上今天特地召進宮來詢問傷勢,并且吩咐了奴才們要好好陪着四處逛逛的。
您這若是傷了她,奴才,奴才們實在是沒辦法向皇上交代啊。”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話的宮人也不想頂撞安太後,可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若是傷着了盛夏,别人先且不說,安王殿下便是第一個會震怒的人,就他那一慣半分情面不留的冷漠性子,他們豈不是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況,今天這盛姑娘的确是皇上親自召見進宮的,若真有個什麽損傷,他在言涵面前能過得去臉面嗎?
皇上的臉面都過不去了,他們這些奴才怎麽可能還有命在?
所以,也隻能拼死得罪安太後了,反正有盛夏在,是不可能要了他們小命的是不是?
果然,就在安太後一臉憤怒的要把他們全都拖下去的時候,一直都沒怎麽發火的盛夏立刻站出來阻攔。
而比她火氣更大的,是忽然出現在她身後的言涵。
“奴才見過皇上,安王殿下。”
跪地行禮,臉上看着戰戰兢兢的宮人們此刻心裏着實松了一口氣。
“怎麽樣?有沒有傷着哪裏?腿上的傷是不是又疼了?”
徑直穿過人群,言涵快步走到盛夏身邊一把抱住了搖搖欲墜的她。
她那蒼白的臉色讓他揪心不已。
“沒什麽大礙,就是行禮的姿勢保持太久了有些不舒服。”
盛夏搖搖頭,将全身的重量依靠在他的懷裏。
“還愣着做什麽?快點給盛姑娘拿椅子來。”
嗓音沉沉,言恒此時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方才那宮人心裏琢磨的沒錯,言恒此時真是在言涵面前挂不住面子。
“果真是個狐媚痞子,就站一會兒而已,哪裏就那麽嬌弱?!
哀家當年得罪了皇貴妃,比這還毒辣的日頭下面一跪就是一個時辰,不也沒見怎麽着麽?”
惱怒不已,安太後陰陽怪氣的出聲說道。
“當年的母妃你,能跟阿夏比嗎?”
沒等言恒開口,言涵這一句絲毫不留情面的話便冷冷的抛了過去,砸的安太後頓時面色鐵青一片,就連這頭頂一片烈日,也瞬間變得冰冷而沒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