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随意的進出盛将軍府,哪裏是因爲他方才誇誇其談的那般?
言涵那個冷酷無情的,隻顧着自己與盛夏無人打擾的二人世界,哪裏會顧及什麽昔日情誼?
若是他沒了盛老将軍從北疆寄來的一封封書信護體,想來也隻會如同其他人那般被言涵毫不留情地轟出将軍府的大門之外。
換句話說,他的每次去盛将軍府,根本就是盛老将軍每次在看望自己受傷養病的女兒……
這個認知讓穆峄城很是受傷,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将真相告訴言毓的!
在心裏暗暗地又發了一次誓言,穆峄城壓根兒沒有想到,此刻的言毓又在琢磨着要如何闖入盛将軍府之中。
京城今年的盛夏,要比往年涼爽上許多。
隻要躲開正午那一小段時間的太陽,便是不用刻意扇風避暑,坐在樹蔭之下涼亭之中也十分的涼爽。
今日言涵終于再逃不過宮中的召喚,晌午時分便換了朝服被言恒派來的宮人接進了宮中。
言逍雖然被軟禁,可朝堂上逍黨的餘孽仍在,如何逐一将他們深挖出來或是深深掩藏,又該如何逐一處置才不會引起朝堂與時局的變動,言恒初登皇位,自然是需要有人來一起商量對策的。
言毓向來是不問世事的閑王一個,此刻大勢已定,他自然是躲得老遠,所以言恒能真正信賴的,便隻剩下了言涵一個。
言涵入了宮,宋相宜被大夫勒令少活動,往昔還算熱鬧的小院頓時安靜了下來,盛夏一個人坐在梧桐樹的濃蔭之下,一時竟還有些不習慣這寂寥。
“要不屬下喚個侍女來扶您回屋歇一會兒?”
青影從外面辦事回來,路過荷塘邊正好看到盛夏一個人幹坐着發呆。
“不要了,白日睡多了夜裏便休息不好,”搖了搖頭,盛夏對着青影問道:
“事情都辦妥了?”
“基本上每個人都安置妥當了,常大夫最後還是決定要回南陵城去,屬下便差人先暗中護着了,等到餘孽都清楚幹淨之後再把人撤回來。”
青影點頭答道。
這次他出城許久,就是爲了同上官飛龍一起安置這次的人證。雖說大局已定,但仍有餘孽尚未肅清,他們是斷不能讓這些爲他們出過力的人證遭到任何報複的。
“那安排咱們的人暗中護着的事情跟常大夫說過了嗎?”盛夏問道。
常大夫是個好人,她不想無端的生出什麽誤會,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在被監視。
“說過了,常大夫也同意了。現在是特殊情況,他也很能理解咱們的處境和初衷。”
青影點了點頭,不過眉宇之間還是閃過一絲猶豫。
“怎麽了?還有什麽問題嗎?”盛夏敏銳,再細微的表情都瞞不過她,更何況,青影本來也沒想瞞着他。
“回盛姑娘,現在确實有一個問題,就是那個陳子明。”青影蹙了蹙眉頭。
“陳子明?”盛夏愣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道:“就是那個黑老大的徒弟?”
“對,就是他。”青影點頭。
“他怎麽了?我記得,他不是除了師父黑老大之外,就再沒有别的親人了嗎?”
盛夏有些不解,照理說,這樣無牽無挂的人安置起來才最爲方便的。
“他……”青影有那麽一瞬間的猶豫,“那個,盛姑娘,他不肯走。”
“不肯走?爲什麽?”想想陳子明那個膽小的樣子,盛夏不由得更加疑惑起來。
這種時候,他不是更應該積極的配合他們安置,好保全他的性命嗎?
“他說,他說,”青影這下是真的有些猶豫,吞吞吐吐了半天,才下定決心一般的道:
“他說他要留在您身邊,因爲他覺得去哪裏都不如跟在您身邊更安全。”
盛夏:“……”
坐在荷塘邊上,盛夏與青影商量了一陣,最後決定先将陳子明留在京城之中。
不過不能留在盛将軍府中,更加不能整天跟着青影這些影衛,而是被暫時安置在教習館中,做個教習武術的陪練,既能讓他自己的功夫有所長進,又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領了盛夏的意思,青影很快便離開了後院。
拿了本醫書在手裏随意地翻着,盛夏還沒有看上幾頁,便聽到哪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放下書擡頭去找,正好聽到石頭掉落的“咣當”一聲,還有随之而來的抽氣聲。
“嘶——”
那強壓着的抽氣聲着實有幾分哀傷,顯然是被落下牆頭的石頭砸的有些狠了。
隻不過,那聲音盛夏聽着似乎有些熟悉。
就在她琢磨着那聲音到底哪裏熟悉的時候,将軍府後院那不算太低的牆頭上,忽然探出半張臉來。
那一雙眼眸左右來回直轉,一直到确定這院子裏隻有盛夏一人時,才緩緩的将全部腦袋頭露了出來。
盛夏一臉漠然的看着眼前那個一面笨手笨腳的翻牆,一面沖着自己嘿嘿直笑的,人稱風流倜傥的,潤王言毓。
“我将軍府是大門壞了麽?”淡淡的出聲,盛夏話音還沒落地,言毓立刻擺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噓——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那麽大聲幹什麽?要是把我四哥的人招來,我剛才豈不是白白挨砸了?”
一瘸一拐的跳到盛夏面前,言毓壓低嗓音說道。
顯然,剛才那塊掉落的石頭是砸了他的腳。
“我就是奇怪,我盛将軍府的大門好好的,你爲什麽偏偏要翻牆頭?難不成,你們大胤朝的這一批王爺都有這個癖好?”
疑惑出聲,盛夏忽然就想起了從前的言涵。
當初他們兩個人别别扭扭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時候,言涵可沒少翻她盛将軍府的牆頭。
“别人有沒有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有。要是大門能讓人痛痛快快的走進來,我幹嘛這麽費事的翻牆,你看你看,還砸了我的腳。”
撇了撇嘴,言毓絲毫不客氣的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你是知道言涵進宮了?”盛夏擡起眼皮來看他。
言涵故意使壞做的那些事情,她又怎麽會不知道?
“那是自然,”言毓趕緊點頭,“我一聽到他被皇上召喚入宮的消息,就立刻往這邊趕。誰知道你們将軍府的牆頭居然這麽難爬?
我說,你們壘高牆就算了,怎麽還有這個閑工夫打磨的連個棱角都沒有?你們府裏的下人也太勤快了吧?趕明也送我幾個成不?”
嘟嘟囔囔抱怨出聲,言毓倒是忘了他費事兒闖進盛将軍府是忘了什麽。
或許,對他來說,從第一次想要進盛将軍府來探望盛夏傷勢卻被毫不留情地轟出去之後,進将軍府來要做什麽,已經并不重要了。
對他來說,重要的是,他一定要進來。
“我們府裏的下人沒那麽無聊,這些事情都是安王府那邊的人做的,你要是有興趣,可以等你四哥回來問他要。”
盛夏沒忍住,笑着出聲說道。
“加高圍牆也是他做的?”言毓瞪起了眼睛。
“嗯。”盛夏笑着點頭,“連磚頭錢都是從安王府賬上撥來的。”
“我四哥他,他也太變态了吧!”恍然之後便是無奈,言毓身子向後重重一靠感歎出聲。
“可是,爲什麽穆峄城就能随随便便的進來看你?
雖說,他與你有着青梅竹馬的情誼,但在京城這幾年,我與你也算是情誼深厚,我四哥他變态也就罷了,阿夏,你怎麽也這麽無情的對待我?”
痛心疾首,言毓哪裏能忘得了穆峄城手裏的“特權”?
“青梅竹馬的情誼?”盛夏挑眉,“峄城他是這麽跟你說的?”
“對啊,他說他從小在盛将軍府就跟自己家一樣,所以來來去去的從來不會受到阻礙。”
言毓點點頭,表情很是受傷,尤其,盛夏還看着他一起笑。
“他怎麽會從小在盛将軍府來來去去的?我和他從小可都是在北疆長大的啊。”盛夏臉上的笑意更濃。
迎着言毓忽然錯愕起來的目光,她繼續笑道:
“他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他每次進将軍府靠得都是手裏那封我父親從北疆寄給我的心?
他是不是也沒有告訴你,他第一次大搖大擺想進将軍府的時候,被言涵的人連人帶東西一起擡着丢了出去?”
眼看着言毓臉上又是震驚又是氣惱,盛夏終于是沒能忍住,笑得前仰後合停歇不住。
“穆峄城他居然敢騙我!”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言毓怒不可遏的拍了桌子。
枉自己白白羨慕他那麽久!
枉自己白白受了他那麽久的嘲笑!
穆峄城,這個仇我不報誓不爲人!
在内心強烈的嘶吼着,言毓還沒來得及發作,便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熟悉不已的腳步聲。
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言毓驚的在下一秒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四哥,你,你,你怎麽這個時辰就回來了?皇上他明明說,明明說今天有很多要事要同你商量的!”
“他是說過有很多要事與我相商,但也說了你一直在從他那裏打聽我的消息。”
淡淡出聲,言涵臉上的笑容讓言毓背後一陣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