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一臉疑惑的轉過頭去,豈料正正好看到從房門之外掠過的一片衣角——一片她隻要看一眼就能認出是誰來的衣角。
青影他還真是……
盛夏忽然有點兒哭笑不得。
一想到素日裏面對血雨腥風都不曾改換眼色的堅毅少年,此刻竟是這般的夾雜着小心思的小心翼翼,仿佛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盛夏哭笑不得的心思裏,真真是多了幾分歉疚——
她可真的沒想過要把青影變成這個樣子!
于是調整了一下表情走出房門,盛夏正打算開口與青影解釋一下誤會,卻不想正與他迎面碰上,四目相對的瞬間,盛夏異常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與尴尬——顯然,青影是沒打算要跟她打個照面的。
“盛,盛姑娘,您,您要出去啊?”掙紮半晌,青影從牙縫兒裏擠出一句話來。
“我不出去,我是來找你的。”開門見山,盛夏愈發覺得自己再不解除誤會是不行了。
想想那天言涵對青影異常關切的反應,盛夏這個時候才猛然發覺,他肯定一早就知道青影會是這副模樣了,畢竟青影是他從小的貼身侍衛,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怎麽可能會對彼此的性格不相互了解?
那還不說及早幫幫我,非得把我推到這樣尴尬的境地,肯定是故意想躲在一邊看笑話的!
在心裏默默地磨牙,盛夏向着走出來的言涵投去一記吃人的目光。
“盛姑娘,您找屬下有什麽吩咐?”
青影略有些不自然的問話換回了盛夏的注意力,她目光落回青影身上,“我有件事情想同你說一下,就是那天在村子裏的時候……”
“主子,盛姑娘,潤王殿下來了。”
沒等盛夏把話說完,暗影的聲音變響了起來。
“是我差人叫他來商量事情的,不妨事的,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沖着盛夏擺擺手,言涵臉上笑容裏帶了幾分故意。
“繼續?繼續什麽?”不明就裏卻偏偏最愛湊熱鬧,言毓大步流星向前,“嫂子,你要跟青影繼續什麽?”
“誰是你嫂子?不許亂叫!”盛夏頓時一個頭變作兩個大,沖着罪魁禍首翻了個白眼之後,她對着青影繼續道:
“我們出去說,讓他們兩個人在這裏好好的研究事情。”
“哎,嫂子,你怎麽這就走了?我還有問題要請教你呢。”不甘心一場熱鬧就這樣偃旗息鼓,言毓擡擡手想要阻攔。
然而卻隻得到了盛夏和青影留給他的兩個堅定而決絕的背影。
院子外面夏風溶溶,薄薄日光中,一個秀麗矯健的身影正站在荷塘邊同打着繃帶的竹影說話。
“盛姑娘。”那兩人聽到盛夏的腳步聲,幾乎同時回過了頭
。
“紅玉?怎麽是你在這裏?”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樣,盛夏不由得有幾分驚喜。
自從上次她假借紅玉的身份回到京城之後,還一直沒機會與她再次見面呢。
“等稍晚點兒的時候,我家主子在城中還有場晚宴要帶家眷參加,所以就讓屬下一并跟來了。”對着盛夏笑笑,紅玉的态度很是尊敬,“方才我家主子命屬下去安王府的藏書閣裏拿一樣東西,現在正在詢問竹影該去哪裏找呢。”
“你要去藏書閣啊,”狀似不經意出聲,盛夏眉頭一挑計上心來,“這府裏的藏書閣修建得很是複雜,你要是不熟悉就去找東西的話,怕是很難找到的。
這樣吧,不如我找個人帶你過去幫你一起找吧?”
“屬下也正有此意,”連連點頭,竹影唇邊浮起一絲狡黠,接着故作爲難道:“隻是在藏書閣裏找東西,動辄需要搬動很多很沉的書,盛姑娘,您看屬下肩膀上這個傷口還沒有長好,能不能……換個人帶紅玉姑娘過去?”
“既是這樣,那不如讓青影帶紅玉姑娘過去吧。”盛夏故作沉吟出聲,好歹,她方才也是說過有事要與青影談談的。
“但是盛姑娘您方才不是說有事要找屬下商量嗎?”
青影的臉上在竹影揶揄的目光中更多了幾分窘迫。
“不是什麽當緊的事情,以後再說也不遲,還是紅玉姑娘的事情耽誤不得,你趕緊帶着她過去吧。”連連擺手出聲,盛夏這次連語氣裏的歡快愉悅都懶得再掩飾了。
青影從小就喜歡潤王府的紅玉姑娘,這可是兩個王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的事情,現在有機會讓他們兩個人獨處,盛夏自然求之不得!
呐,她也算是補償一下青影這些天以來的小心翼翼嘛。
在心裏這麽想着,盛夏的臉上便不由得浮起幾分得逞的笑容,竹影跟在一旁,自然也是笑得壞意十足。
于是在這個陽光朦胧的初夏晌午,若是有人不經意間路過安王府的荷塘邊,就會看到一主一仆仿佛奸計得逞一般壞笑着的古怪情形。
不過,管他呢,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能高興快樂的時候,就要抓緊機會好好享受。
天邊驕陽似火,眨眼又是在京城度過的一年夏天。
似乎與去年的這個時候别無二緻,既是已經得知盛夏并未離開京城,宋相宜便在得空的時候常常來找她閑聊玩耍,而李尚書家果然仁厚寬和,竟是一次都不曾爲難于宋相宜,更不曾用那些煩人的禮教拘束着她。
隻不過也有許多不同,比如宋相宜由盛将軍府的常客變成了安王府的常客,再比如宋相宜對待言涵的态度。
“明明是要喝茶,爲什麽要拿水晶杯來?”眼看着王府裏的仆從放下三個玲珑剔透的水晶杯,宋相宜好奇地問道。
“今天這味茶是上官大人從南邊帶來的霍山黃芽,以顔色清淡雅緻著稱。如果用平時的瓷釉茶盞,就沒辦法看到這茶雅緻透亮的色澤,唯有用這水晶杯才能顯得出這茶的好來。”
擡手将茶葉撿進茶壺,言涵不鹹不淡的回答着。
無論他在盛夏面前有多無賴,多孩子氣,多喜笑顔開,但隻要有旁人在,他便又恢複了那一貫的淡然平靜——人生的有些模樣,隻會留給應該留給的那個人。
“霍山黃芽?我還從來沒聽說過這味茶,”頓了頓嗓音,宋相宜又道:“我于茶藝一道一直是我們宋家女兒裏最不精通的那一個,沒想到今天來你這裏喝茶還被上了一課。
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這麽平時看着冷冰冰的一個人,居然還這麽懂得泡茶喝茶,真是出人意料。”
嬌俏的臉上笑意盈盈,宋相宜轉頭看向盛夏,道:“阿夏,看來你挑未來夫婿的眼光還真是挺不錯的。”
“渾說什麽?都已經成家的人了,怎麽嘴裏還沒一句正經的?”
臉頰微微泛紅,雖然她和言涵的關系已定,但盛夏還是不習慣從旁人口中這麽直白的說出來。
“我哪有渾說?就是因爲我已經成了家,所以才急切地希望你能早點安定下來啊。現在看到你挑的未來夫婿還算不錯,當然要提醒你緊緊抓住,不要錯過。”
宋相宜不以爲然地出聲,全然已經忘了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是如何勸盛夏離開言涵的。
眼瞅着盛夏又要開口,言涵搶先一步,逸逸然道:“那我就多謝宋姑娘相幫了。”
“這個好說,隻要你以後能比現在對我們家阿夏還好,别說幫你這一次,就是幫你無數次我都義不容辭。”
接口出聲,宋相宜一臉的大義凜然。
至于當初那個誓死反對言涵的自己……
哎,此一時彼一時嘛!
她宋相宜隻有一條标準,那就是對盛夏好。隻要符合了這條标準,又是盛夏看得上眼的,不管是誰,她宋相宜都舉雙手雙腳贊成。
因爲人活這一世啊,能有個相愛的人在身邊,真的才是最幸運的事情。
袅袅茶香才散了不過幾日,京城裏便發生了一件足以震驚整個大胤的事情
——言逍面前的紅人、唐宰相的得意門生、唐葉銘的至交好友沈緻遠沈家,被皇宮裏的禁衛軍連夜抄了家。
沈家的男丁全部充軍,女眷全都賣入官府爲婢,最低等的奴婢仆人則斃命當場。
據當時住在沈家附近的人回憶,抄家的那一晚,哭聲喊聲驚叫聲整整響了一夜,更不用說那熊熊火焰照亮之下的汪汪血海,就連沈家那高高築起的門檻,都沒能攔得住那猩紅的鮮血流向外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你們實現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得到嗎?”盛夏看着正在換入宮官服的言涵,好看的眉頭緊緊的蹙在了一起。
今日清晨天還未亮,宮裏便已然派人來府裏緊急召他入宮。沈家被抄家的事情來得蹊跷不已,由不得盛夏不擔心今日言逍急诏他入宮會不會有什麽别的企圖。
“确實一丁點兒的風聲都不曾聽到過,”言涵搖了搖頭,“不過,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待會兒上朝應該就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