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裏滿是疑惑,常大夫看着言涵,并不肯相信這件事情隻是随随便便的找到一個煎藥房的下人給他些銀子,便能做成的事情。
這可是弑君大罪,誰敢随随便便的冒這個風險呢?
“照常大夫你看,如果按照這個篡改之後的方子來吃藥,一個人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像我父皇那般毒發身亡?”
不答反問,言涵擡頭看着常大夫。
“憑着我的經驗來看,這個方子雖然毒性強,但分量少,如果想要毒發身亡的話,恐怕需要将近一年多的時間才行。”低頭又看了一眼那藥方,常大夫琢磨着出聲。
“如果時間緊張呢?沒有一年多的時間去等,隻有半年,甚至更短的時間,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這個人提前毒發身亡?”
言涵追問出聲。
“要是這樣的話……應該還得有其他輔助的藥物或者是相克的東西同時出現,比如說在屋子裏多養幾盆有香氣的蘭花,又或者在毒素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讓中毒的人喝下另外一味與之毒性相沖的藥。
就可以激發他體内的積累的毒素,讓它在最短的時間内毒性發揮到最大,導緻人瞬間吐血身亡。”
皺着眉頭琢磨出聲,常大夫臉上的表情卻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他猛地擡頭看向言涵,道:
“我記得父親當初說過,先皇身亡那天他趕到先皇寝殿的時候,發現他床頭有一盆枯萎了的蘭花。
他因爲覺得皇上的寝殿會出現枯萎的花朵很奇怪,所以多看了幾眼,發現蘭花的根部被人澆上了黑色的藥汁,但他沒有來得及細查,因爲那個時候先皇已經開始吐血了。”
看向言涵的目光裏又緊張了幾分,常大夫有些失了先前的沉穩,“難道說,是有人在那天強行給先皇灌了藥性相沖的藥?但是父親說,那天去過先皇寝殿的,隻有,隻有……”
“看來事情就是這樣了,”神色平靜依舊,言涵對言逍能親手殺死自己父皇的這件事情并沒有太多的震驚。
畢竟,他從小就在皇家你死我活的鬥争中生長起來的,父子相忌、夫妻互疑、手足相殘,這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皇家發生卻是一丁點兒稀奇都沒有。
所以明知道先皇的死與言逍脫離不了幹系的常大夫,才會如此震驚于言逍的親手殺害,畢竟在他看來,親手殺死自己的父親,根本不是一個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當然,言逍他老早老早便已經不能被稱之爲一個“人”了。
“常大夫,我可以麻煩你寫一下那個藥性相沖,可以激發出全部毒素的藥方嗎?”言涵淡淡地開口,從震驚中喚回了常大夫。
“殿下您稍等。”意識到自己失态的常大夫回了回神兒,提筆寫下了幾味藥:
“不管先皇當初喝的是什麽,隻要混入了這幾味藥,就會激發出所有的毒性。”
“有勞了。”言涵收好了藥方。
“除此之外,我這裏還有父親留下的兩樣東西,”從案幾前站起身來,常大夫走到櫃子的側面,用力将櫃子向前推開了一些,那藏在櫃子後面的暗格便露了出來。
“一個是先皇給我父親的信物,但父親沒來得及同我說這個信物到底要怎麽用才可以,我也沒有打開看過,就隻能有勞殿下您自己去想辦法去弄明白了。
另外一個,便是我父親拼死得到的一封書信,我從來沒有拆開看過裏面的内容,所以也不知道對殿下到底有沒有什麽用處。
隻是殿下今日既來了,我方才也說過要與殿下坦誠相待,那麽便将所有我父親留給我的東西,毫無保留地交給殿下,至于殿下怎麽用,有沒有用,便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請您自己斟酌吧。”
一面說着,常大夫一面将手裏的兩個錦袋遞給了言涵。
一個沉甸甸的,是先皇的信物,一個輕飄飄的,是楊太醫不知從哪裏得來的密信。
言涵拆開了沉甸甸的那個錦袋,一個四四方方的玉制印章便掉了出來。
那玉制的印章有兩寸見方,翻過底兒來,“太子欽印”四個篆字整整齊齊地刻在那裏,隻有右下的邊角處有稍稍磨損的痕迹——
這個痕迹言涵曾經見過,那是他尚且沒有離開皇宮自建府邸的時候,有一次他無意中在禦書房看到他的父皇正拿着這印章細看。
待到擡頭時瞧見了走進禦書房的他,彼時的先皇便擡手喊他靠近,然後将印章遞到了他的手裏,笑眯眯地給他講這印章上的一角磨損是如何而來,又如何代表了當年他做太子時的勤勉能幹。
在最後的最後,先皇拿着那印章鄭重其事地對着他說,總有一日,這太子印章會由自己交到他的手中,然後自己會看着他這個未來的太子、未來大胤朝的皇帝,是如何更加勤勉的治理百姓、治理國家,又是如何能讓這個國家比此時更加安定、更加富庶。
“因爲,孩子,你有着比父皇更加豐富的學識和更加聰慧的頭腦啊,你将來一定會是個好皇帝的。”
時至今日,在經過了無數狂風暴雪,無數血雨腥風的今天,言涵仍舊能夠想得起來,當時他的父皇說這番話時臉上露出的那份欣慰的笑容。
站在金紅色的夕陽裏,言涵忽然就比從前更加理解了自己父皇的那個欣慰的笑容。
或許那笑容裏所欣慰的,不僅僅是他眼前的這個天下、這個江山有了一個足夠讓他放心的繼承人,他一手治理的百姓隻會過上越來越好的生活。
那笑容裏所欣慰的,不僅僅是一個帝王對江山百姓的放心,更加是一個父親對自己兒子的贊許,對自己兒子的驕傲與自豪。
因爲歸根到底,高高在上的帝王也隻是一個平凡的人,他的内心也有着一個平凡父親對自己兒子的那顆平凡的愛心。
隻是生在皇家這樣的地方,這些平凡的愛,平凡的心,反而變成了最爲奢侈、最爲難得的東西。
而他言涵,十分有幸得到了這一份來自父親的最平凡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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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安王府。
晌午的陽光朦朦胧胧,絲毫沒有春日裏陽光燦爛的模樣。
青影腳步匆匆地從院子外面走了進來,手裏拿着的正是刑部剛剛通過排查薛家婢女桃紅素日裏接觸過的人而得到的嫌疑人名單,隻是從盛夏的目光裏,卻看不到青影臉上有半分的輕松表情。
“出什麽問題了?”沒等青影開口,盛夏便問了出來。
“盛姑娘,刑部調查到的名單已經出來了,可是名單最有嫌疑的這個人并不是咱們之前推斷的骁騎營或者禦林軍的人,而是,”青影的眉頭皺了一下,“而是城防營的人。”
“城防營?”盛夏蹙起了眉頭,伸手接過青影遞來的名單,“這個人的身份背景調查過了嗎?是不是我們自己的人?”
“已經詳細調查過了,看上去并沒有什麽異常之處,而城防營的張平校尉已經确認過,這個叫吳凡的人應該是我們的人才對。”回答出聲,青影的眉頭皺得更緊。
難道真的是他們自己的人出了問題?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當初送到城防營的人都是他們影衛逐個仔細篩查過的,怎麽可能會有叛徒出現?
如果這個吳凡是叛徒,那麽城防營的隊伍裏會不會有更多的叛徒?那主子的安全……
腦海裏瞬間湧上無數個念頭,每一個都足以讓青影再難以保持一貫的平靜沉穩。
“你先别着急,”低頭仔細看了看那人的身家背景,盛夏對着青影安撫出聲,“既然我們當初根據案子找到了很明顯的線索指向,那現在與這個人對不上就有很多種可能,未必就是最壞的那一種,我們先看看再說。”
“都聽您的。”對着盛夏點點頭,青影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她了。
“先不說我們要找的兇犯到底是屬于城防營還是骁騎營,單說咱們當初從他殺人虐待的手法,就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他對各種施虐的刑具十分熟悉,應該是有過類似的經驗。
但你看這個吳凡,從一開始他跟着張校尉在京城府衙當值的時候,就是沖鋒在前的官差,随後又做了一段時間的侍衛,一直到最後張校尉接手了城防營将他調去做訓練營的教頭,他始終都是在做沖鋒陷陣的活兒,根本沒有太多的機會的接觸刑具和如何行刑之類的事情。
當然,如果硬要說他私下裏有這個殘暴的癖好,那我們就很難在一時半刻間知曉了,不過這種可能性也相對比較低,當初你們挑人,也不會連這些事情都調查不清楚對吧?”
盛夏說着,擡頭看了看青影。
“這一點我們肯定能保證沒問題的,是絕對不會将有這些變态癖好的人收入殿下麾下的。”
點點頭,青影回答得異常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