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殿下應該聽說過一個姓楊的老太醫,他深得先皇信賴,一直是貼身侍奉先皇的太醫。”
常大夫看着言涵,緩緩地開了口。
“楊太醫我認識,雖然我從小身子骨比較強健,很少有生病的時候,但如果我有什麽頭疼腦熱,或者父皇懷疑什麽,來診治我的都是楊太醫。
楊太醫人很好,多年以來我可以說是承蒙他照顧了。”
點點頭,言涵想起了記憶裏的那個總是笑眯眯的身影,隻不過那個時候,他還算不上一個“老”字。
“楊太醫是我父親,您應該已經猜到了,’常’并不是我原本的姓氏,其實也不能說與我完全沒有關系,這是我母親家族的姓氏。
當我領了父親的遺願開始隐姓埋名的時候,我就很直接地選了我母親的姓氏,畢竟她已經過世很久了,你們就算查,也很難會查到這個僞裝的姓氏上來。”
擡頭看看言涵略帶疑惑的目光,常大夫似乎沒有半分意外,接着道:
“殿下不知道我母親的存在很正常,我母親她原本就沒有正式嫁入楊家,既不是父親名正言順的夫人,也不是他的妾室,不過我自己覺得,她也不應該單純的被冠以’情婦’的名頭。
我父親和楊夫人都曾經與她商量過要娶她進入楊家的事情,隻是她自己不願意,她有她的想法,我父親也沒辦法過多的堅持什麽。
至于我,既不恨我父親,也不恨楊夫人,事實上,楊夫人她對我很好,我雖然是個在外的私生子,但從小得到的照顧與楊家的兩個孩子并沒有什麽不同。
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我于學醫一途的耗費,楊夫人對我始終視如己出,她真的是個好人,隻可惜她受到了皇家鬥争的牽連,甚至連她那兩個親生的孩子都沒有保住性命。
殿下,你說這世界上的事情是不是很可笑?
兩個名正言順的楊家的孩子,因爲一場與他們無關的鬥争而無端端地沒了性命,而我這個誰都不知道的楊家的私生子,竟然順順利利地活了下來,現在還坐在這裏,以楊家人的身份、以楊家人的名義跟你談話。”
臉上不由得浮起幾分苦笑,沒等言涵開口,常大夫擺了擺手再度苦笑道:
“對不起,我知道殿下你今天來不是要聽這些的,我本來也不是要說這些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開口便扯了這麽遠。”
“不妨事,從小楊太醫就對我百般照顧,我承蒙他幫助已久,對他的不幸遇難一直都覺得很難過。
如今能聽你說說過去的事情,就好像與楊太醫能再見見面,我心裏也是很寬慰的,還要多謝你同我說些過去的事情。”
言涵輕輕地搖了搖頭,話語裏沒有半分的虛僞。
要知道當初在黑暗兇惡的後宮權鬥之中,年幼的皇子總是首當其沖被暗害的對象,他能一路平安無事的長大,除了他自己和安太後的聰明機警之外,楊太醫的保護,亦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其實當初我父親也經常同我提起殿下您,在他心裏,您是一個很值得他信任的人。
所以在幾年前那場大事發生之後,明知活命無望的父親在拼死沖出皇宮之後,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給了我,要我找到合适的機會全都告訴你。”
淡淡地出聲,常大夫看向言涵的目光裏帶了幾分認真和嚴肅。
“但我一直拖到現在都沒有主動找過你,一來是局勢一直都不太穩定,我不敢貿貿然行動,萬一被别人發現了,我性命不保事小,完成不了父親的遺願才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
二來,便是父親雖然信任你,我也願意相信他,可時間畢竟過去那麽久,發生那場大事的時候殿下你也并不在京城之中,我不能确定殿下你到底發生了什麽,或者在做些什麽,又爲什麽恰好不在城中。
等到殿下你回到京城之後,又傳出要跟唐家結親的消息,我便更加不敢确定殿下你還是不是父親十分信任的、那個當初的安王殿下。
說句不負責任的話,其實這天下、這江山到底落在誰的手裏,于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别,但對我父親來說,這很重要,所以對我來說,它也就變得很重要。
我不能輕易的就把我父親留下來的東西随随便便的交出去,我得确定這東西值得我交付,否則的話,我甯願就這麽私藏着毀掉它。
畢竟,這東西是能引起朝堂和皇權極大變化的,我父親所珍視、所看重的百姓也會因此受到極大的沖擊。
如果我不能保證這些東西落在一個比現在的皇上更好的人的手裏,那還不如不交出去,那還不如就讓現在的皇上繼續統治大胤,好歹百姓們不用遭受一次動蕩之苦。
殿下,你說是嗎?”
“是,你說得沒錯,如果不能保證給百姓帶來更加安定富足的生活,而隻是徒增一場動蕩不安,那還不如就維持原狀,直到等來那個能夠給百姓更好生活的人出現。”
點點頭,言涵說得鄭重其事:
“而我現在能向你保證,京城的百姓即将要遭受的這一次短暫的動蕩,到最後他們肯定會認爲這是值得的。”
“殿下你能确定?”常大夫緊緊盯着他的雙眸。
“我能确定,”言涵沒有分毫的躲閃,“而且我相信,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常大夫你也做出了與我相同的判斷,你選擇了相信我。”
“不怕殿下生氣,準确的來說,我并非是選擇相信了殿下你,我隻是在兩次意外與盛姑娘的共事中選擇了相信她,而既然盛姑娘那麽相信你,那我便也隻能選擇相信你。”
語氣輕緩平靜,常大夫盯着言涵的目光沒有放松,似乎不想錯過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但也絲毫不爲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而感到擔憂和後悔。
正如他方才所說的那樣,他選擇相信盛夏,而盛夏選擇相信言涵,他更加相信的是,盛夏絕對不會信錯人。
“那我真是榮幸之至。”笑容浮在臉上,言涵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
“我這裏有兩份内容不同的藥方,一張是我父親和他的同僚親自給先皇開的診治藥方,另外一張,是我父親從藥房找到的給先皇實際抓藥的藥方。
兩份藥方的筆迹近乎一緻,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并不是一個人的筆迹。”
拉開手邊的抽屜,常大夫從無數白色的藥片下面拿出一個極其不起眼的紙袋遞到了言涵的手中。
因爲常年與藥材混放在一起,那兩張薄紙上已經染滿了草藥的香氣。
言涵有意無意地向着那抽屜的标簽看了一眼,“白芷”兩個字正正地寫在标簽之上。
“兩張方子乍一看是沒什麽區别的,藥材的數量一緻,甚至寫出來的位置都是一樣的,但是第二張藥方裏的白芷被換成了白術,并且有兩味藥的分量被改過了。
就是這樣小小的改動,使得原本是在救治先皇頑疾的藥,變成了讓他慢慢中毒,并且最終要了他性命的毒藥。”
說話的語氣頓了頓,常大夫又補充道:“如果盛姑娘曾經見過先皇遺體的話,一定會發現他是身中劇毒而死的。”
“嗯,我們已經想辦法查到了父皇中毒之事的一些線索。”
點點頭,言涵并沒有對常大夫隐瞞太多。
“也是,對先皇忠心耿耿的也并非隻有我父親一人,”常大夫沒有太多的意外,隻是伸出手去指着那第一張藥方上的一處,繼續道:“僞造的痕迹在這裏,一個很淺的小勾。”
言涵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在倒數第三味藥的最後,隐隐約約有一個痕迹十分淺顯、但卻還是能夠看得到的小勾。
“這是我父親一貫的做法,太醫院那樣的地方有多榮耀就有多危險,這個相信殿下你一定是知道的。
父親他爲人一向小心謹慎,所以從進入太醫院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在偷偷的做着自己的标記,以防着哪一日如果出了問題,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卻沒想到最終用在了今天。”
常大夫不由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這個淺色的小勾是父親用特殊的藥水寫上去的,如果放在燭火下面炙烤,痕迹會顯示得更加明顯一點兒。
但不知道殿下你什麽時候才需要這張藥方發揮作用,這個痕迹顯露了便不可再恢複,所以,具體什麽時候來用,殿下您自己斟酌便好了。”
“常大夫是由此想到了一些什麽嗎?”擡頭看着眉頭微皺的常大夫,言涵出聲問道,直覺告訴他,常大夫此時此刻的心裏一定是想到了一些什麽。
“我在想,僞造這份藥方的人到底是誰。如果是與我父親十分交好,且值得他信賴的人,他可能不會知道痕迹怎麽僞造,但應該不會一丁點兒都不知道這個痕迹。”常大夫眉頭皺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