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不起眼的小院子座落在喧嘩的鬧市之中,古樸的大門,錯落有緻的灰色瓦片,就連從院子裏面歪歪斜斜伸出來的藤蔓嫩葉,都與周圍的其他院落别無二緻。
除了,那推開院門之後的甯靜與從容。
“主子,這是常大夫在南陵城的居所,不過從前他基本都住在同仁堂醫館,隻是最近這段時間才搬了回來。
常大夫自己雖然沒有說,但依着屬下推測,常大夫是在照顧我們。”
跟在言涵的身後,一個影衛認真的出聲說道。
醫館之中人來人往,地方又大又繁雜,他們想要不被發現痕迹地時刻保護在常大夫周圍,自然是有些難度,也要耗費更多的精力。
相比之下,倘若在不出診的時候就待在這座小小的院子裏,安王府的影衛們便能省下不少的力氣。
常大夫一貫爲人心細又謙遜,他忽然換了住所,自然不是因爲他對外界所說的那般,是近來有個新的藥方在調試鑽研,需要更加安靜和無人打擾的環境。
是以守護着他的影衛心裏,無一不對他有所感念。
“常大夫此刻不在家中麽?”走進院子的言涵隻看到空空如也的屋子。
“回主子,剛剛醫館緊急派人來找常大夫,說是城中的獨居李奶奶突發疾病,常大夫緊急跟着去看了,讓您稍等他一會兒。”
守在院子裏的另一個影衛開了口,頓了頓,又補充道:“暗影大人帶着幾個兄弟随着常大夫一起離開的。”
言涵點點頭,自己走進了屋子四下裏打量着。
眼前的屋子并不算大,隻有小小的一間半,算是隔出了書房與卧室,屋子裏陳設簡單,一座木質書架上放滿了整整齊齊地醫書,稍稍走近,甚至還能嗅得到草藥的香氣。
這樣的屋子,怪不得常大夫不輕易允許旁人進入。
不是怕來人弄亂屋子裏的陳設,而是怕來人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
人可以僞裝很多東西,但唯獨這種從小浸潤在内、散發而外的教養氣質,是無論如何都難以掩蓋的,往往,也是最容易暴露真實身份分的裂縫。
在書架前徘徊片刻,言涵擡手伸向了高處的一本醫書。一塵不染的醫書落在手中,他輕輕地挪動空檔旁邊的書冊,片刻之後,一道暗門便緩緩地從書架後面打了開來。
跟在言涵身後的影衛一臉驚詫——他們守在這屋子外面許多天,竟是根本沒有發現這裏面還有一間密室,更加不知道密室入口的機關竟然就在這麽明顯的地方。
“屋子的布局有問題,在裏面看到的地方要比從外面看到得小上不少。而缺失的地方,正是被書架擋住的這個位置。”
似是知道身後影衛的疑惑驚詫,言涵淡淡地出聲說道,方才在進屋之前,他已經将整個院子前前後後的看了一遍。
“至于密室機關的位置,不管設密室的人進去的次數是多還是少,機關處的磨損總是與别的地方不一樣的,仔細找一找就能發現。”
繼續解釋出聲,言涵站在密室的門前向着裏面看去。
密室裏光線昏暗,能隐隐約約瞧見一些格子抽屜,卻看不清楚抽屜上的标簽裏究竟寫着什麽字。
“主子,您不進去看看?”
眼看着言涵退回身子又重新合上了密室的大門,那影衛心裏的疑惑更深。
密室是否有機關一事完全不用擔心,他們全都是經過嚴格機關訓練的,遇到密室,自然有他們先進去探查。
“既是常大夫請我來的,那就等他回來了再說。”返身回來,言涵神色平靜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直到正午的日頭漸漸偏西,常大夫才回到了院中,跟在他身後的暗影神色有些匆匆,在見到言涵的一瞬間,頓時松了一口氣。
“常大夫,我們又見面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言涵對着常大夫緩緩出聲。
盡管常大夫已經刻意掩飾,但言涵卻還是能夠看得出來,在回到院子裏之前的他,想來是發生了什麽。
“殿下前來,常某有失遠迎。”對着言涵拱了拱手,常大夫一雙眼睛片刻不離地落在他的身上,“晌午緊急出診,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些突發狀況便耽擱了,還請殿下不要怪罪。”
“常大夫不必這麽客氣,且不說我今日是有求于常大夫,即便隻是普通朋友來探望,也定然會将常大夫的醫者仁心放在最先。”
淡淡一笑,言涵并沒有要深挖路上發生什麽事情的意思。
他知道眼前的常大夫并非一般人,也更加知道,常大夫現在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在對自己進行着觀察和考量,從而決定在等會兒的交談中對自己透露多少消息,或者是,幹脆要不要透露消息。
手裏握着随時有可能讓自己喪命的東西,再怎麽小心謹慎也是不爲過的。
“殿下客氣了,有殿下的心腹做護衛,常某不勝感激,又豈會隻把殿下當做是一個普通來往的朋友?”
看着言涵沉默良久,常大夫方才緩緩開了口,右手向前一伸,繼續道:
“如果殿下肯賞光,那就請屋裏坐,常某倒是有些舊需要同殿下您好好的叙一叙。”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唇邊浮起淺淺的笑意,言涵随着常大夫一起重新踏入了屋子。
身後的屋門被小心地關上,守護在小院周圍的影衛連同暗影一起,全都悄無聲息地進入到了最高級别的警戒之中。
密室的陳設與外屋相差不多,隻是将擺滿醫書的書架換成了裝着草藥的格子抽屜櫃。
坐在櫃子前面的案幾旁,言涵這次看清了那抽屜上的标簽,一個接着一個,全都是或者罕見珍貴,或者普通常見卻成色上佳的藥材。
若非他此時此刻是因着皇家的秘辛之事而來,即便是闖入這裏,也隻會以爲這是一間收藏名貴藥材的密室而已。
“殿下是不是很好奇我到底是誰?”給言涵倒了杯茶,常大夫緩緩開口出聲,從剛才到現在,他一直都在觀察着言涵的神色表情,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看不透他的内心。
“是也不是,”收回落在櫃子上的目光,言涵神色平靜:
“說好奇常大夫的身份,是因爲據我所知,當年宮中太醫院裏并沒有常大夫您這樣年紀的太醫,所以我在想,是我自己孤陋寡聞了,還是其中有什麽别的原因将您牽扯進了這一樁舊案之中。
從這點來說,您的身份對我來說确實是個謎。
說不好奇,是因爲常大夫既然知道我的來意,卻還是将我領進了這密室之中,便是有要幫我的意思,所以您的身份對我來說又十分明确——願意幫我的人。”
“願意幫你的人?”常大夫忽然笑出了聲,“殿下怎麽就這麽肯定,我将您帶入這密室,是想幫您而不是想要悄悄的殺了您?”
“你如果想殺我,剛才在路上就應該已經幹掉我所有得力的護衛,而不會把他們再次帶到我的身邊,讓你自己即便是殺了我,也難以脫身了。”
端起茶杯,言涵神色從容平靜。
“方才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常大夫微微皺眉,有些疑惑不解,“你的人明明一直都在跟着我。”
“你說的沒錯,他們确實都在一直跟着你,也沒有任何人向我回來報信。”言涵點頭。
“那你……”
“常大夫,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别人來通告,有些事情,我就是知道。”
神色平靜地看着常大夫,言涵繼續道:
“南陵城中獨居的老人不少,但唯獨沒有一個姓李的奶奶。
即便是我的手下聽岔了來人的消息,或者将城中的那戶李奶奶理解成了獨居,你同仁堂醫館裏的夥計也應該直接讓醫館裏的坐診大夫去李奶奶家裏,而不是舍近求遠的來找你。
況且,常大夫你在南陵城平平安安的住了這麽多年,想來靠得不僅僅是你的低調行事,甚至隐姓埋名,你自己總是有一些自己的方式和自己的人脈的,你想要做一些事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這些都與我今天來找你的事情毫無關系,就像我剛才說的,我今日登門拜訪是有求于你,我隻希望常大夫能夠把我所求的給我,至于其他的,與我無關,我也絕對不會插手。”
一字一頓,言涵那平平靜靜從口中說出來的話,卻無疑是落在常大夫心上的一記重錘——
他竟然什麽都知道?!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常大夫低頭擡頭之間,已經抹去了臉上的震驚,也悄悄抹去了那低落在案幾上的茶水痕迹。
“既然殿下您這麽敞亮,那我若是再藏着掖着就顯得小人,也更顯得矯情了,我保證,從現在開始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不再會有試探,也不再會有保留,希望殿下也能做到這一點。”
“沒有問題,我能向你保證。”
沉穩的臉上浮起幾分笑意,言涵對着常大夫舉了舉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