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神貫注的盛夏檢驗完凝霜的遺體之後,又緊接着将目光轉向了擺在一旁的三具焦黑無比的屍體。
“盛姑娘,您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了,先歇一會兒再說吧。”
眼看着這初春時節盛夏的衣衫便被汗水濕透,站在一旁的青影忍不住地勸說出聲。
她已經硬生生在驗屍房站了一天,熬了一天,别說吃飯了,甚至于連水都沒有怎麽喝過。
這樣下去怎麽能行?
“我沒事,從前案子緊急的時候我連續站過比現在更長的時間。”回過頭來沖着青影笑笑,盛夏繼續說道:
“現在不比往常,能來刑部一趟不容易,所以能抓緊的時間就要盡量抓緊。
你我都知道,除非抓到他,否則這個兇犯是不會停手的,隻有盡快找到線索抓到他,才能免除更多人無辜受害。”
盛夏的語氣認真又平常,說完之後便又重新低頭看向了面前的受害者遺體。
無論這樁案子與她自己到底有沒有關系,盡快破案,及時防止更多的傷害,都是她内心始終堅持不變的原則。
“那,那有什麽我能做的,我幫您?”青影撓撓頭出聲說道。
“這樣吧,現在這裏有三具受害者的遺體,我一個人挨個檢查的話要耗費太多時間,”盛夏說着,低頭又看了看三具遺體,繼續道:
“根據盧仵作的判斷,一号死者是農戶的女主人,二号死者是男主人,三号死者是莫名多出來的無名男屍。
我來檢查三号無名男屍,你随着我說的、我做的一起來檢查二号。”
“好。”點點頭,青影立刻站到了二号死者的身邊。
他是安王府的影衛,從小接受了不少嚴苛的訓練,雖然沒有盛夏那般專業,但是于檢查死者屍體一途,也多少有些經驗和技巧。
于是穿上防護的外衣,青影便随着盛夏開始一起檢查二号死者的遺體。
“現在看看咽喉的情況,下刀不要太用力,輕輕地劃開咽喉就好。”
仔細檢查過受害者的口鼻之後,盛夏示意青影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解剖刀。
雖然盧仵作已經驗過了死者的口鼻,那積滿煙灰的狀态正是說明死者的确死于大火濃煙,可這次的盛夏卻不敢馬虎,她要檢查得再仔細一點兒,再深入一點兒,再萬無一失一點兒。
畢竟,她此次面對的兇犯是有備而來,而且還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
鋒利的解剖刀劃過幹硬焦黑的皮肉,氣管的内壁立刻暴露出來。
長久的死亡失血讓氣管内部變得幹枯蒼白,但卻沒有任何煙灰吸入的痕迹,幹幹淨淨,根本就不是被火災的濃煙熏嗆緻死所應該呈現的狀态。
可方才檢查死者口鼻的時候,卻又煙灰滿滿,一副被濃煙熏嗆窒息而死的症狀。
自相矛盾的症狀出現在同一具屍體之上,那便定然有一處是在作假。
咽喉氣管裏的症狀難以作假,假的隻能是死者的口鼻,隻能是兇犯爲了掩蓋事實而刻意僞裝被熏嗆緻死的口鼻。
隻是他卻沒有想到,自己的這番僞裝非但沒有蒙哄過關,反而是賣給了盛夏一個非常之大的破綻——
他到底爲什麽要費盡心機的做如此僞裝?
“盛姑娘,如果屬下沒記錯的話,當初南陵城大火的那樁案子裏,三個受害者并非死于火災,而是在火災之前就已經被害身亡了。
可是這起案子裏,兇手卻要費盡心思的将三個受害者僞裝成在火災中嗆入濃煙身亡,這到底是爲什麽?”
學着盛夏的樣子檢查了手底下的二号死者,青影心中疑團重重。
“是啊,到底爲什麽呢?”
擡頭看看青影那雙疑惑不解的眼睛,盛夏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僞造屍體證據,僞造死亡原因,兇手如此費盡心機是爲了什麽?難道就是爲了給她留下一個巨大的漏洞和随之而來的巨大的不解?
盛夏覺得,兇犯不會這麽蠢,至少她現在面對的兇犯不會這麽蠢。
“現在最大的疑問,就是兇犯這樣做,到底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爲之。”
沉吟着出聲,盛夏還是習慣于将自己内心的疑惑與思考說出來與人一起商量分析。
這是從前與言涵在一起時養成的習慣,現在她身邊隻有青影,可還是無法抵抗她自己的這個習慣。
“無心之失?”青影愣了一下,問道:“僞造屍體證據十分的麻煩,盛姑娘,我不太明白爲什麽您會覺得還有無心之失的可能性。”
搖了搖頭,青影确然是想不明白盛夏的意思。
“我說的無心之失,不是兇犯無意中僞造了屍體上的這個痕迹。僞造痕迹,他肯定是故意的,隻是他僞造痕迹之後留下這麽大的漏洞,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爲之。”
語氣裏沒有絲毫的不耐煩,盛夏繼續解釋道:
“也就是說,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處理死者屍體的時候,犯下了這樣的大錯?”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無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青影有些不好意思。
黛眉輕蹙,盛夏繼續說道:
“我在想,如果是無心之失,那就說明兇犯以爲當初南陵城夜火一案中的死者,本身就是被大火帶來的濃煙熏嗆緻死的。他爲了這樁模仿案的相像和逼真,就故意做出了這種僞造的證據。”
“可是當初那案子偵破之後,抓到的是故意殺害農戶,以誘拐、虐殺農戶女兒的犯人啊。那三個死者之中,還有一個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兇手怎麽會有此誤解呢?”
眉頭也皺了起來,青影清清楚楚地記得,案件卷宗裏說過的,案子裏的三個死者是先被人殺死之後,又點燃的大火企圖蒙混過關。
“我知道,是因爲案子是我親手偵辦的,你知道得這麽清楚,是因爲安王府有那樁案子最清楚詳盡的卷宗。
但是兇手知道的并沒有這麽清楚,那麽我們是不是可以就此推測,兇手第一沒有參與過當時的案子,第二,他或者他背後的主使者沒有辦法拿到最詳盡全面的案件卷宗,隻能憑借道聽途說和四處打聽來判斷案子的真實性?”
盛夏擡起頭來看着青影出聲說道。
“盛姑娘您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把當初參與過南陵城夜火案的所有人員都排除在外,而且,兇犯和他背後主使的人,也不是身在刑部之人。
或者說,起碼不是在刑部重要的位置,不能很輕松的接觸到所有按鍵的卷宗,是嗎?”
雙眸微亮,青影順着盛夏思路想下去,便越發覺得她聰穎的令人敬佩。
“是這個意思,隻不過前提是兇犯不知道自己是在犯錯,他隻是無心之失。”
點點頭,盛夏臉上的神色不見輕松反而更帶了幾分嚴肅。
“如果兇手不是無心之失,而是故意爲之的話,那情況就又是另外一種樣子了。”
看向青影的眸子又認真了幾分,盛夏繼續道:
“你想想,兇犯明知道要模仿的案子裏面,死者是死于重物撞擊頭部,縱火隻是爲了隐藏兇手的殺人事實,可他卻故意僞造出死者被濃煙熏嗆緻死的假象,而且,還知道這假象一定會被我們拆穿,他到底是爲了什麽?”
“難道兇犯是覺得盛姑娘你不會接觸到這個案子,所以不會發現他的僞造?”
皺着眉頭出聲,青影沒等盛夏答話,自己便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對,僞造屍體證據這麽麻煩的事情,他沒道理故意給自己找更多的事情來做啊。”
“我們現在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作案的兇犯是有幕後主使的,那麽做什麽案子,如何作案,應該都是那個幕後主使說了算的。
但他現在對他的幕後主使陽奉陰違,罔顧那人的指使而硬添加了這些與案件無關的事情進去,你覺得,會是爲什麽?”
盛夏看着青影出聲問道。
“難道是他對自己的這個幕後主使心懷不滿?或者說,他根本沒把幕後主使當成是自己真正的主子?”
猶豫片刻,青影很快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最後的推測:
“我覺得更有可能的,是這個幕後主使本就不是這個兇犯的主子,他們隻是合作關系,兇犯之所以幫忙犯案,要麽是因爲某些原因不得不幫,要麽就是爲了錢财。
總之,他們之間肯定不是效忠的關系,否則兇犯是不可能罔顧這個幕後主使的要求去随意做事的。
就好比我們,是永遠不會做主子吩咐之外的事情的。”
話說到最後,青影的語氣愈發肯定起來,目光裏也染上了從未有過的堅定之色。
既然選擇了效忠,那必定是生死追随。
“嗯,沒錯。”盛夏點點頭,青影那堅定而忠貞的模樣,讓她替言涵感到無比的欣慰與感動。
“雖然第一起案子的死者屍體我們無法再驗證,但無論是眼前死者屍體上的僞造證據,還是凝霜身上多餘的傷痕,都在說明這個兇犯從一開始就在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