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裏是難以抑制的欣喜,盛夏轉過頭去看他,眸子裏充滿前所未有的亮光。
“慢慢的想起來一些,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全部。”淺笑着點頭,那映在眸子裏的盛夏那欣喜滿溢的神色,令言涵的心裏又是愉悅又是心疼——她到底因此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在這樣的時刻來臨時如此的欣喜萬分?
“那……你都想起來些什麽?”盛夏的語氣裏帶了幾分小心的試探。
“嗯……其實也想起來挺多事情的,”沉吟着擺出一副蹙眉思索的樣子,言涵頓了頓繼續道:
“比如宋副将因爲喝光了你的存酒,所以被你趁他睡着的時候在臉上畫了許多胡子啊,比如你趁着馴馬的士兵不注意偷偷牽走一匹還沒有訓練好的烈馬,結果被馬甩下來差點兒摔斷手腕啊,再比如……”
“哎,停停停,你怎麽想起來的淨是這些丢人的事情啊?就不能記起來一點兒什麽好事兒麽?”
越聽越不對勁兒,盛夏趕緊出聲打斷了言涵的“回憶”,姣好的容顔上也浮起一絲難以掩飾的窘迫。
“怎麽?這些事情都不好麽?我怎麽記得當初你去做的時候,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呢?”
劍眉輕挑,言涵眸子裏的笑意更濃。
“你,你是故意的吧?”終于反應過來的盛夏惱羞成怒,不由伸出手去準備給他來上一拳,卻被他眼明手快的握住了手腕。
纖纖玉手急速地向後猛抽,盛夏虛晃一招便使出了腳下的功夫,言涵仿佛并不感到意外,依舊是身手利索地躲開了她的突然偷襲。
盛夏步步緊逼,言涵步步後退,兩人過招之間飛花折葉,連天上飄飛的雪花都因此而愈發的激蕩飛揚。
許是因爲下過雪的地面太過濕滑,又許是因爲盛夏一個飛身落下腳步沒有站穩,她踩在地面上的右腳一個輕微的趔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滑去。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已躲開“襲擊”的言涵立時折返了回來,伸出手去猛地将她拉向了自己的懷中。
空中的雪花紛紛揚揚,圈着她的懷抱溫暖清香。
盛夏擡起頭來迎上言涵的雙眸,那深邃如古井又浸滿幽幽深情的目光仿佛一個讓她掙不脫、也不想掙脫的溫柔夢鄉,讓她臉紅心跳,更讓她萬般依戀。
“我還記得,當初你是怎樣提着一個小小的藥筐闖進我的視線,又是怎樣從那天開始,徹徹底底地闖進我的心裏,然後駐紮在那裏,讓我無論如何都再也無法忘記,也不想忘記。”
清冷的嗓音一字一頓,帶着無邊無盡的溫柔缭繞在耳畔。
盛夏仰頭看着他的笑臉,刹那之間,仿佛時間凝固,連周圍紛飛的大雪也都停留在這一刻,這一刻,短暫而是永恒。
……
盡管夜空中大雪紛飛,然而城内值夜的更夫仍舊是盡職盡責的按時打更,清脆的梆子聲在靜谧的夜晚更顯洪亮,間或還帶了幾許雪夜特有的濕漉漉的感覺。
稍稍直起了身子,離開言涵那溫暖懷抱的一瞬間,盛夏有些不太習慣的皺了皺眉頭,然而還是仰頭看着他,道:
“時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該準備準備進宮去了?”
“不急,我們還可以在這裏多看一會兒雪景。”
低頭去瞧盛夏那紅撲撲的小臉,言涵輕聲說道。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心無旁骛地看雪景,還記得從前北疆冬日的大雪鋪天蓋地,他們兩個人最喜歡的,就是坐在屋檐下相互依偎着看風看雪,看那無邊無際的荒原。
“你做什麽一直看着我笑?”被言涵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盛夏不自然地擡手揉揉鼻子。
“沒什麽,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笑着搖頭,言涵瞧着盛夏那害羞的樣子心裏好笑不已。
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害羞了?
“你又想起什麽了?我告訴你,不許到處亂講,聽到沒有?否則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瞬間就想到了方才言涵舉的那些例子,盛夏不由得直起身子來威脅出聲。
隻是她那自以爲兇悍的威脅模樣落在言涵的眼裏,也不過是一隻炸了毛的小貓咪在耀武揚威般地揮動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
非但沒有任何震懾之力,反而讓人看着可愛至極,甚至,還想要再多欺負一下。
于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頭頂,言涵笑着答道:“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了北疆的酒,想起了從前我們看雪喝酒的時候。
雖然你在寒山寺的時候曾說過,京城的酒自有它的風味,可我還是覺得觀風賞雪還是要北疆的烈酒來得更暢快,京城的酒到底還是太溫吞了。”
“那等明年冬天的時候,我們就提前備上幾壺北疆的烈酒,然後找個風景漂亮的地方等着看雪景,怎麽樣?”
眨了眨眼睛,盛夏看着言涵在臉上綻出了一個清麗的笑。
“好,一言爲定。”點點頭,言涵一臉的鄭重其事。
—
盛夏隐居在安王府的小院十分的偏僻,除了貼身護着她的影衛,平日裏鮮少有下人會過來,是以當身後遠遠響起細碎而快速的腳步聲時,兩個人的神色裏皆是多了幾分嚴肅。
“暗影見過主子,盛姑娘。”爲首而來的黑衣少年聲音一如既往的嚴肅。
“出什麽事了?”言涵出聲問道,此刻的他和盛夏已是分開各自站在了院中。
“主子,剛才潤王殿下緊急差人來報說,在他府裏參加宴席的人許多已經往咱們府裏來了,他實在是攔不住,讓您和盛姑娘早做準備。”
“攔不住?”
“是,潤王殿下原話就是這樣,屬下已經讓青影去探了,看看來人之中有誰。”
點點頭,暗影的話音才剛落地,青影的身影也極快地閃了進來。
“主子,屬下已經查清楚了,鬧着要來咱們府上的人裏,領頭的便是唐家大少爺唐葉銘,跟他一起來的出了京城四公子和沈家少主沈緻遠之外,還有蘇清讓蘇侍郎和黃璟黃寺丞等人。潤王殿下自己也在來的路上了,算距離,他們應該馬上就到了。”
“知道了,你們幾個先出去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麽遺留的痕迹。”
點點頭,言涵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一切看似十分平常,可盛夏卻知道,唐葉銘此番鬧着要來安王府根本就是另有所圖。
自然,她更加知道唐葉銘要圖的,便是她自己。
“你去應付他們吧,我現在就去密道,唐葉銘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張口要求去你府中的密道。
他抓到我是沒可能的,隻要不被他找到其他的證據和線索,他就也隻能是對我的去向心有疑慮。”
頭腦異常清醒,盛夏話音落地便要向着密道所在之處走去,然而卻發現言涵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心頭微微一跳,盛夏調轉了離開的腳步走向言涵,“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他們不會抓到我的。
即便是抓到我了,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麽樣,我隻是沒有離開京城而已,又沒有觸犯什麽大胤律法。”
“我隻是……”輕聲歎息,言涵的話到底是還沒有說完,沉默片刻,他終究隻是擡手理了理盛夏有些淩亂的額發,點點頭,道:“那就委屈你了,你自己小心一點兒。”
“放心吧,沒事的。”沖着言涵笑笑,盛夏轉身閃進了密道的入口。
眼前密道昏暗崎岖,她又何嘗不知道言涵的心中到底在擔憂些什麽呢?她雖嘴上說得輕巧,她沒有離開京城算不得觸犯哪條大胤的律法,可唐家和那些想要抓她的人,又何嘗打算要用律法來對她進行約束呢?
他們根本隻是想拿自己作爲對父親、對穆峄城、對整個北疆駐軍的威脅,讓他們心裏有所忌憚,而不敢輕易的出兵支援言涵。
又或者,比如唐婉凝,隻是單純的想要對自己殺之而後快罷了。
趁着酒膽一路鬧鬧哄哄的來到安王府的門前,跟在唐葉銘身邊的沈緻遠才剛剛擡手敲了一下,安王府緊閉的大門便已經被小厮從裏面打了開來。
沈緻遠“嘿嘿”一笑,擡手就對唐葉銘做了個“請”的姿勢,卻是在目光觸及到言涵那張冷冰冰的臉時,登時便酒醒了幾分。
“緻遠見過安王殿下。”估摸着在言涵這裏也得不到什麽好臉色,沈緻遠率先行禮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幾位不請自來倒是好興緻。”語氣跟面色一般冰冷,言涵的一貫不怎麽給面子倒也讓面前的幾人沒覺得有太多的冒犯。
“還不是因爲你安王殿下席未散便先沒了人影,我難得從南疆回來一次,尚且沒有與你喝得盡興,自然是要來府上拜訪一下,然後再喝上幾杯的。”
站在衆人前面,唐葉銘笑着開了口,自小便在宮裏做伴讀的他,與言涵這些皇子接觸比旁人要多上許多,自然,也不如旁人那般對言涵那張冰塊臉有太多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