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沒有太多驚訝的神色,言涵看着盛夏,嗓音裏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隻不過我沒想到,他會選擇唐葉銘手下的南疆軍隊。雖然唐葉銘是言逍的伴讀,從小就是站在言逍那一邊的,但是南疆畢竟距離京城太遠,唐葉銘又隻是駐守軍隊的副将。
我一直以爲,言逍會将所動用的兵力重點放在禦林軍和骁騎營身上。”
“如此說來,讓言逍這樣舍近求遠的動用唐葉銘手下的南疆軍隊,是不是從側面說明了,他對京城兵力的掌控遠遠沒有他自己所認爲的那麽嚴密?”
沉了沉心思,盛夏看着言涵出聲問道。
禦林軍,骁騎營,城防營,這千百年來便是守衛京城的三大主力軍隊。
言逍之所以沒有将城防營的兵力重點考慮在計劃之内,是因爲城防營在穆峄城的操練之下早已歸屬于他們自己這一方,而當時的城防營一營長張平也已經升任城防營的張校尉。
至于城防營原本的程校尉,唐宰相唐松哲的那個文武雙全的得意門生,已然在之前的一場朝堂暗鬥中被二皇子言恒拉入了冰冷的牢獄之中。
“應該是跟前一陣子的官員遭誣陷入獄有關系。”
沉默片刻,言涵很快便猜到了緣由所在。
“前陣子遭到誣陷和抓捕的官員身份很明顯,要麽是與咱們同一陣營的戰友,要麽就是中立之中偏向于咱們的大臣。大家都是京城人士,城中各大營裏難免會有自己的親人朋友和門生。
言逍這樣明目張膽的倒行逆施,自然是會引起大家的不滿,尤其是軍人重義,言逍即便是用兵符和将領來強行鎮壓,但也不敢将全部的賭注都壓在上面。
畢竟若是軍隊臨時倒戈的話,那他就必死無疑了。”
點點頭,盛夏也随即想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南疆離京城也太遠了吧?言逍這樣大動幹戈的從南疆調遣部隊,很難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的,他押寶在南疆的軍隊上面,豈不是很容易就暴露了自己的計劃和進度?”
鳳眉深深的皺起,言毓雖然聽懂了他們兩個人的意思,但心裏還是有些拿不太準。
“有利就有弊,他若不是實在不敢拿京城的兩大營來冒險,想來也不會輕易走這一步。況且,就算是南疆的駐軍回京鬧出了極大的動靜,他是當朝的皇帝,他想做什麽、願意做什麽旁人也是無法置喙的。”
放下手裏的茶杯,言涵淡淡的說道,那平靜的神色、平靜的話語,卻令言毓的心中微微一震:
是啊,言逍現在的身份是大胤朝的皇帝啊!
若是他想孤注一擲,就算是他明着調動兵馬,别人又能多說什麽呢?又能出手阻攔什麽呢?
素來慵懶的鳳眉不由得皺得更緊,仿佛才剛剛意識到言逍那無可阻攔的身份,言毓沉默半晌,竟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言逍調用南疆駐軍這步棋雖然厲害,但是你也不用愁成這副樣子。”
略帶無奈地看了言毓一眼,盛夏繼續說道:
“他手裏有南疆駐軍,我們手裏也有北疆的駐軍啊!你莫不是忘了峄城他此番回北疆去是做什麽了?”
被言毓那一臉震驚的樣子弄得更加無奈,盛夏不由得擡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你該不會是真的忘了吧?”
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尴尬,言毓立刻捶着胸膛狡辯:“怎、怎麽可能呢?我怎麽可能忘呢?”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兩雙根本不相信他的目光。
“咳,真的,我說的是真的,真的!你們一定得相信我!我就算是忘了北疆駐軍,也不會忘了峄城啊!”
急吼吼的出聲,言毓下軍令狀似的喊完之後,才蓦地反應過來自己情急之下究竟都口不擇言的說了些什麽,于是便緊趕緊的端了杯茶,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說過。
可開慣了他玩笑的盛夏又哪裏肯輕輕松松的放過他?!
“哦……原來是這樣啊……”
目光裏帶了幾分恍然大悟,盛夏故意拖長了語調,“就是不知道峄城他知不知道你這份真心啊!”
“咳,咳咳,咳咳咳……”
一口茶水嗆在鼻子裏,言毓低頭看了看自己被茶水打濕了的衣裳,又擡頭看看盛夏那一副故意恍然大悟的樣子,最終隻能将求救的目光轉向了安然穩坐一旁的言涵。
“他對峄城是什麽心思,得空讓他們兩個人自己去交流。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盯緊了唐葉銘的一舉一動,然後再着人去探一探,他此番回來帶在身邊的那些所謂的’仆從’都是些什麽人。”
不緊不慢地出聲,言涵的話更是令言毓沮喪萬分——他就知道,在盛夏和自己之間,自家四哥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欺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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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這一年的初雪,比往年要晚上許多。
當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蕩在空中時,已經是京城裏花燈璀璨的大年夜。
紅色的爆竹在素白色的大雪中接連不斷的劈啪作響,孩子們穿着厚厚的衣裳,拍手在大雪中歡笑嬉鬧。
京城,已經許久不曾有過這樣祥和的令人心安的初雪之夜了。
連年的兇手作案,連年的無辜之人橫屍街頭,早已被初雪之夜吓得惶惶的人心,終于在這一夜安甯平靜了下來,而讓全城百姓都能安心的那個抓住了兇手的姑娘,此刻正站在安王府的院子裏靜靜地遙望着大雪紛飛的北方。
此時此刻的北疆應該也在下雪吧?
廣袤無垠的荒原上,大雪頃刻間覆蓋一切,冰凍一切,萬物肅殺靜默,就仿佛春日裏的那些生機勃勃隻是一場美妙的幻覺一般。可又并不是幻覺,那冰雪覆蓋之下,自有不可阻擋的力量在蓄勢待發。
端起手裏的酒杯擡頭飲盡,盛夏不由想起從前在北疆的每一個新年。
冰天雪地的北疆大年夜裏街道上自然是沒有京城這般熱鬧,可随意推開哪一家的房門,裏面都是歡笑着飲酒,快樂着舞蹈。
那個時候的她,總是喜歡跟父親坐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喝着北疆的烈酒,及至後來有了言涵,便更會在酒酣之時,握起手中的長劍潇灑暢快的舞動一番。
如今父親和峄城在做什麽呢?是在周圍的歡聲笑語中對飲三大白?還是借着帳内的喧嘩之聲,在低聲謀劃着什麽?
盛夏希望是前者。
雖然現在情勢緊張,危機一觸即發,然而她還是希望在這樣的大年夜裏,自己的父親能夠有一天,哪怕隻是短短的一夜放松。
擡手倒酒,盛夏正準備再飲一杯,卻不想自己的酒杯旁邊,又忽的伸過來一隻翠色通透的杯子,而那握着杯子的手指是那般的修長白皙,又是那般的令她熟悉萬分。
“你怎麽回來了?”盛夏擡頭看着那含笑的俊顔,眸子裏滿是驚喜。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自然是要回來陪你賞雪的。”
就着盛夏的酒壺倒滿了酒杯,言涵笑着出聲答道。
“可是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還留在皇宮裏守歲的嗎?”擡手輕輕地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言涵的酒杯,盛夏算着時辰出聲問道。
“早些時候宮裏有位妃子恰巧有生産之兆,我們這些男子便以此爲借口先離了宮,早一步在言毓的府裏開了席,等着快到子時再回去走個過場。”
與盛夏碰杯之後便飲盡了那杯酒,言涵目光專注地看着身邊的她。
今次他終究還是想辦法将鬧騰着要來安王府的一衆人,趕到了言毓的王府裏。
“皇宮裏亂七八糟的規矩還真多,得虧你不想做皇帝,不然真的要被這些規矩啊、儀式啊煩死。”
兀自欣賞着眼前的雪景,盛夏被人瞧在心裏卻并不自知。
“誰說我不想做皇帝的?”言涵挑眉,嗓音裏帶了幾許散漫的笑意。
“嗳?那你又爲什麽……”
邊說邊扭頭看向言涵,盛夏那好奇的目光在遇上言涵瞧着自己的目光時,登時便泛起了點點紅雲,一時連話都有些說不下去——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怎麽能這樣的專注?就仿佛像是在看一件什麽樣的稀世珍寶一般……
“你說爲什麽?難道連你都一起失憶了?”緩步貼近盛夏,言涵低沉的嗓音裏帶了幾許蠱惑人心的力量。
盛夏的臉頰紅得更甚,曾經北疆星空下自己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牢騷湧上耳畔,他那句随之而來的“我可以不要這天下,但我一定要你”的話更是讓她的心即便在今日,也依然跳漏了半拍。
“我可以不要這天下,但我一定要你。”
清冷如白梅綻放的聲音在耳畔輕輕地響起,盛夏那尚且未恢複正常的心跳,更是在這一瞬間徹底的亂了節奏,就連呼吸,也淩亂的不成樣子。
“你……我……我當初隻是随口抱怨的,你……”
被撲在耳根的熱氣呼的臉頰發燙,盛夏語無倫次的話語說到一半,才猛地反應過來言涵剛剛到底說了一句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