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他們行至換馬的驿站時,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下來,暮色沉沉,很快就要到達無盡的漆黑長夜。
“再往前走就要到達枯樹林了,我們要不要在這裏先呆上一晚?”看着驿站的夥計給馬車辛苦的換馬套鞍,盛夏對着言涵出聲問道。
“那些人今天不是已經被我們解決了嗎?我們連夜趕路,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略帶警惕的看了換馬的夥計一眼,穆峄城壓低了嗓音出聲。
“還是在這裏休息一晚吧,咱們幾個沒事能撐得住,陳子明今天又是受驚又是受累,萬一半夜出點兒什麽事兒就不好了。”
又看了言涵一眼,盛夏繼續說道:
“反正這裏離京城也不算太遠了,明天穿過枯樹林之後哪怕連夜多趕路,言涵有出入城門的令牌,我們即便是半夜也能直接回城。”
“嗯,說得也是,那個小子今天被我從人堆裏帶出去之後都吓得尿了褲子,估計再連夜讓他趕路,非得吓倒生病不可。”
琢磨着出聲,穆峄城臉上漫過一絲笑意,今天陳子明的樣子簡直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從軍多年,是真的很久沒再見過這麽膽小的人了。
“那你們現在這裏歇着,我去旁邊的客棧看看還有幾間客房,等馬換好了,你們直接牽過來就行了。”
話音落地,穆峄城又回頭看了一眼神情委頓着坐在一旁的陳子明,補充道:“順便捎上他。”
官道上的小客棧并沒有太多的房間,及至穆峄城過去的時候,已然剩下了三間緊挨着的單人客房。
盛夏是姑娘,自然是自己獨自一人占了一間,陳子明經過一天的折騰已經筋疲力竭,爲了讓他能睡個安生的好覺,便也獨自占了一間。于是剩下的一間,便由言涵和穆峄城共同分享。
雖然,盛夏看着穆峄城那一臉糾結的模樣,根本就是從心底裏充滿不情願。
“你怎麽一臉的苦瓜相?”終于忍受不了穆峄城時刻苦着一張臉跟在自己身後轉來轉去,盛夏放下手裏的茶壺,回身問道:
“我記得你也不是個會挑剔住處的人啊?跟别人共同住一個房間你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啊?”
穆峄城是軍營裏摸爬滾打出來的人,照道理說,與别人合住一屋應該不是什麽問題才對,要說是有人會有問題,覺得别扭,也應該是從小獨慣了的言涵才是啊。
“我對合住當然沒意見,對睡地闆睡凳子椅子的也完全沒有意見,但,前提是合住的那個人是别人啊!”
一臉頹然喪氣,穆峄城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别人?什麽别人?”盛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除了你的那個未婚夫言涵之外的任何人我都沒有問題,哪怕是跟你住在一起我都勉爲其難的沒有問題!”
穆峄城茶水一飲而盡。
“跟我住在一起,怕是你就一定會出問題了。”瞥了穆峄城一眼,盛夏頓了頓,繼續冷哼出聲:
“就你那打呼震山響,我非得把你從窗戶裏扔出去不可。”
“……”
無語望天,穆峄城裝了好一會兒無辜,才又繼續對着盛夏抱怨道:“說真的,阿夏,你到底是怎麽忍受得了言涵那張冰塊臉的?
從頭到尾闆着一張臉,一整天也不見他說幾句話,我怎麽覺得,他這個冷冰冰的毛病比起從前在北疆更嚴重了不少?
起碼那會兒還能看到他笑一笑,現在真是……”
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穆峄城從一開始就對盛夏千挑萬選的這個未婚夫婿十分的不滿意。
在從前他的想象裏,盛夏是會找一個與他一樣開朗健談的男子,他與那人十分投緣,他們三個人在北疆的草原上縱馬狂奔,又能在北疆的星空下把酒言歡,哪裏,會是現在言涵這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擡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光,穆峄城歎息的聲音還沒落地,身後便響起一個冷漠的嗓音:
“你這個話唠的本領,比起從前在北疆來倒也是更嚴重不少。難不成,你這麽許多年都跟街邊曬太陽的老大娘混在一起?”
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三抖,穆峄城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得到此刻言涵臉上那副看似平靜淡漠,實則嘲諷滿滿的表情。
“咳,我看時辰也不早了,阿夏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路,我也就先回房了。”
幹咳一聲,穆峄城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回身對言涵說着“你也是,早點回去休息吧,我門給你留着,不用敲”,一邊緊趕緊地溜出了盛夏的房間。
“你剛才忽然出聲,是故意要吓唬他的嗎?”看了一眼溜走的穆峄城,盛夏無奈出聲。
“那你早就看到我在門外,卻一直不提醒他,是故意在配合我嗎?”走進屋來,言涵臉上帶着清淺的笑意。
“我那是想讓你好好聽聽大家真實的心聲。”到底是沒忍住笑,盛夏那一本正經的神色還在臉上,嗓音裏已經帶了笑意出來:
“誰讓他一晚上跟在我身後啰啰嗦嗦的,你來吓一吓他,他就能早點讓我耳根清靜清靜。”
“看來我應該早點過來,還以爲你們許久不見,有什麽兄弟間的話要好好聊上一聊。”
接過盛夏遞來的茶杯,言涵臉上的笑意更深,對着盛夏的他,哪裏還有穆峄城口中那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樣子?
“兄弟?”盛夏挑眉看着他。
“那就……姐妹?”言涵挑眉回應,笑得意味深長。
“言涵,我怎麽從來沒覺得你嘴巴這麽毒呢?這話讓峄城聽到了,他一定會哭暈過去的。”
“那我等下回屋就同他複述一遍。”
“……”
穆峄城我深深的同情你!
……
夜色濃黑,寂靜如水,打更的梆子聲才剛剛劃破夜的沉寂,幾個黑色的身影便從客棧的院子裏一躍而上,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客棧的二樓——
盛夏一行人,正住在客棧的二樓的拐角處。
木質的窗子經過風吹雨打難免有些變形,無法嚴絲合縫的窗子永遠是最容易打開的。
爲首的黑衣人從懷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工具,隻是眨眼間的功夫,便已經将窗戶撬了開來。
兩個人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悄悄地跳進屋子,當初單獨得到這間房子的,正是今天累得筋疲力竭的陳子明。
明晃晃地尖刀被黑衣人握在了手中,他一步一步向着床榻上那個熟睡的身影靠近,然後便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将手裏的尖刀對準那身影砍了下去……
“咣當——”
尖刀落地的聲音。
伴随着黑衣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吼叫,躺在床榻上的人翻身而起,幹脆利落地将那人的手臂折斷摔在一旁,然後腳步如風,将屋子裏另外一人迅速打翻在地。
躺在地上痛苦呻吟,那兩個黑衣人此時方才看清,剛剛躺在床榻上的那個人,哪裏是什麽精疲力盡的陳子明,分明是一臉森然寒意的安王言涵!
“怎麽……怎麽會是你?”被折斷手臂的黑衣人震驚出聲,下一秒便要咬破舌間藏着的毒藥自盡。
然而言涵怎麽可能會讓他得手?
早有準備的言涵在黑衣人說話的一瞬間,已經死死地撐開了他的嘴,然後伸進手去,将他嘴裏藏着的毒藥拿了出來。
守在屋外的黑衣人愣了一瞬,便紛紛縱身躍起想要逃離,卻不想被一早就埋伏在屋外的盛夏和穆峄城攔截了個正着。
漆黑的暗夜之中,隻聽到接連幾聲沉悶的響聲,便再無旁的聲音,讓人在睡夢間恍惚隻覺得是自己眼花出現了幻覺一般。
“這個人怎麽這麽眼熟?”
将屋外埋伏着的黑衣人交給暗衛去處理,穆峄城和盛夏從窗口跳回了屋中,而言涵早已将那折斷手臂的黑衣人首領的面紗摘了下來。
“是唐宰相的一個門生,在城防營任職,可能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你打過照面。”
這會兒倒是沒了素日裏的惜字如金,言涵低頭看看那掙紮着想要自絕于此的黑衣人,冷聲道:
“程校尉,如果我是你的話,現在就省了這個掙紮的力氣了,畢竟落在我手裏的人,還沒一個能夠随了他們自己的心願。”
“嗯,這個我作證,你真的還是放棄吧,省省力氣還能好受一點兒,這個冷面王爺可未必會給你一日三餐的。”
立刻點頭接話出聲,穆峄城沒顧上理會言涵瞥向自己的目光,而隻是琢磨回憶着,自己到底是在哪兒見過眼前這張臉。
“别想了,在潤王府的晚宴上。”似是知道穆峄城心中所想,站在一旁的盛夏淡淡地開了口。
當初遲到了的他們想方設法偷偷溜進潤王府的時候,率領守衛在潤王府外來來回回巡防的,可不就是眼前的這個程校尉?
看來,當初的大雪抛屍案,唐家如今倒是又惹上了幾分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