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鬥笠縱馬出城,馬蹄踏破雨水,濺起一地的水花。
城外寒葉閣,白衣素缟,新挂上去的紙幡在風中發出脆生生的響動。
“你們是什麽人?”寒光兵刃,盛夏一行被攔在了寒葉閣外。
“昨天與崔老闆約好來看案發現場的。”穆峄城翻身下馬,将手裏的牌子遞了過去。
“真不知道’黑老大’當初爲什麽肯答應見你們,無端端地給自己招惹來了殺身之禍。”
那守衛接過牌子看了看,便立時明白了面前三人的身份,語氣裏不免有些憤慨。
但,還是收起了寒光閃閃的兵器,将他們放行了進去。
濃重的血腥氣味兒在滂沱的雨水中愈發明顯,才剛剛踏進寒葉閣半步,向來對血腥氣味兒十分敏感的盛夏,已經嗅到了空氣裏陳舊的血腥之氣。
她翻身跳下馬來,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便一步一步地跟着言涵走了進去。
“你們來了。”語氣不鹹不淡,等在屋子裏的是“黑老大”昨日派去崔老闆那裏去迎他們的徒弟。
“想做什麽你們就随意吧,師父生前曾經吩咐過,不讓我們跟安王言涵起沖突。
雖然我并不知道爲什麽,也十分不待見你們幾個,但師父的命令就是師父的命令。”
語氣不佳,那“黑老大”的徒弟倒是有幾分铮铮傲骨,并不曾因爲知曉言涵一行人的真實身份就有所卑躬屈膝。
“他生前有沒有說過将給我們的東西放在了哪裏?”開口問道,言涵對他冷冰冰的态度不以爲意,相反,倒是有些敬佩。
“師父沒有說過,要不是你們執意要尋找,我根本都不知道有個什麽東西存在。
想來是什麽極爲要緊的東西,師父連我都不能告訴。”
搖了搖頭,那徒弟又道:“你們請便吧,我去門外候着,有事情随時叫我便可。”
話音落地,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閣樓。
“這屋子這麽亂,已經被那些人翻得亂七八糟了,阿夏,你确定還能找得到這個’黑老大’刻意留下來的痕迹?”
站在屋子中央環顧四周,穆峄城的眉頭快要擰成一個“川”字。
放眼望去,屋子裏幾乎快要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但凡能夠雜碎摔碎的,早就成了一地的碎片,就連屋角的一個櫃子,都被人那斧子硬生生地從中間劈了開來,想來,是以爲會有夾層。
“既然’黑老大’昨天臨時變換了口風,着急着要你們前去見面,就證明在那幫人闖入寒葉閣之前,他就多少有些知曉或者耳聞。
但他卻沒有找個地方及時的逃走,一來應該是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逃走的希望,二來怕是已經在這屋子裏留下了線索,所以要守在這裏,不轉移我們的尋找目光。”
沒有輕舉妄動,盛夏隻是站在原地細細地觀察着屋子裏的情況。
屋子裏确然如穆峄城所說,一片狼藉根本就無法找尋痕迹。
可既然“黑老大”知道會有人來殺自己,那就定然會知道,他們爲了找到那樣東西的下落,在屋子裏瘋狂的翻找破壞,定然也就知道,他若是留下普普通通的線索,一定會被那些人所破壞。
而既然能夠提前預知,他便一定會想辦法躲過。
否則,他誓死留在這裏便也沒有了必要。
“言涵,你與我和峄城不同,你從小生長在皇宮裏,對宮裏的老人有什麽亘古不變的習慣應該要了解許多,現在能不能想起一些什麽來?”
一個念頭忽然湧上腦海,盛夏回身,對着一直沉默的言涵問道。
“宮裏老人的習慣?”
言涵思忖片刻,沉吟道:“如果說宮裏老人有什麽共同的習慣,那就是做事之後,去除掉一切自己曾經來過的痕迹。”
“宮中的規矩甚多,鬥争也甚多,有時候或許你隻是無心之舉,但在某個特殊的時刻,說不定就會被拿來成爲某些事情的’證據’。”
看到穆峄城向自己望過來的疑惑目光,言涵頓了頓嗓音,繼續解釋出聲道:
“尤其是在宮中鬥争十分激烈的時候,很多無辜的人往往會因爲自己的不小心而被當成替死鬼或者是炮灰拉下水。
所以,宮中的老人見慣了這些事情之後,最習慣做的事情,就是消除自己做過事情的痕迹,讓誰都查不着,找不到,就沒有辦法栽贓陷害到自己的身上。”
“原來是這個道理!我還以爲在宮中做事,爲了能得到主子們的賞識,要盡可能的表現自己呢!看來,在宮中生活真是步步驚心,如履薄冰啊!”
恍然大悟,穆峄城想想自己在軍營裏潇灑自在又直來直往的輕松生活,不由得感歎出聲。
“那我們就從’不留痕迹’下手吧。”
點點頭,盛夏想到的反而是另外一個問題。
“從不留痕迹下手?”穆峄城再次有些摸不着頭腦。
“既然’黑老大’是宮中的老人,那做事就一定逃不開這樣的習慣,更何況,他知道來找他的人是言涵,自然也就會相信他能夠想到這一點。”
緩慢着腳步在屋子裏來回觀察着,盛夏一面走一面繼續道:
“我們現在要找的,就是這屋子裏過于幹淨整潔之處,雖然這屋子被那般匪徒砸的粉碎而狼藉,但總有一些地方,是他們不屑于伸手去找的,或者說,他們異常自信而覺得根本不可能有問題的地方。
而在這些他們空着沒找過的地方,又尤爲’幹淨整齊’仿佛從來沒有誰動過的地方,就是我們要找的線索。”
說話的語氣頓了頓,盛夏擡手指着面前的一捧歪倒在桌面的花,“比如,這捧花。”
“花?這花怎麽了?花瓶不是被人打碎了嗎?”
穆峄城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來。
“花瓶是被打碎了,可花卻沒有太多的損傷,然而你仔細看過去的話,這花的根莖是剛剛才仔細修剪過不久的,連切口處的斷齒都還沒有幹裂。
你覺得,方才’黑老大’的那個小徒弟會有心思做這樣的事情嗎?”
将花的根部翻轉了過來,盛夏的目光一向比常人要敏銳許多。
“那你的意思是,這花是’黑老大’刻意修剪過的?可是,這花裏又能藏得下什麽消息?”
仔細地看着那花,穆峄城還是有些不太明白。
可站在他們不遠處的言涵,卻早就已經明白了盛夏的意思。
“你的那捧花正好在西窗的位置,’黑老大’被殺害的時候正是傍晚,夕陽西下,西窗殘照,卻又反常的擺了一瓶花在那裏……”
說話的語氣頓了頓,言涵看着盛夏道:
“他并不是在這屋子裏留下了什麽東西給我們,而是在指引我們去哪裏找那樣的東西。”
“嗯,’黑老大’留下的隻是訊息,并不是真正的東西。”
點了點頭,盛夏放下了手裏的捧花。
“可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夕陽西下,西窗殘照,這些都是顯示遲暮之年、老舊枯萎的事物,卻又偏偏放了一把生機勃勃的花在這裏。
‘黑老大’要是想表達什麽線索,豈不是自相矛盾了?”
似是終于聽懂了言涵和盛夏的意思,穆峄城卻又陷入到新的糾結和不解之中。
“也許他留下的線索是分步驟的呢?”盛夏沉吟着出聲。
“分步驟?”穆峄城訝異出聲。
“對,西窗,給我們指明的是方向,也就是西方;夕陽西下,就如你所說的,給我們指示的是象征的意義,是遲暮,是枯萎,也是他的職業——盜墓。”
點點頭,盛夏繼續道:“而前些日子,崔老闆不是曾經提到過’黑老大’近來又找到一個收獲頗豐的新洞麽?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個新洞,應該就在昆城以西的郊外。”
“你的意思是說,’黑老大’已經提前将我們要找的東西藏在了他新找到的墓穴裏?”
訝然出聲,穆峄城隻肖稍稍細想,便立刻明白了盛夏的意思。
既然“黑老大”一早就叮囑過他的徒弟要對言涵言聽計從,滿足他的一切需求,那就證明,他這些年來藏匿在昆城,并非隻是單純的爲了保命,而是一直都在等着言涵前來尋他。
此番聽到了言涵的消息,他自然是要将藏了已久的東西拿出來給他,豈料又聽到了有人要追殺自己的消息。
于是爲了保證那東西的萬無一失,“黑老大”便事先将它藏在了誰也不會想到的地方,這樣哪怕是他被人抓住,被人翻毀了全部的住處,也不會讓那東西流落歹人之手。
至于言涵……
想來,“黑老大”對他是抱着極大的信心的吧。
“不過,那捧花呢?又在指示着什麽?”
想明白了第一層卻想不通第二層,此時此刻看到言涵沖着盛夏點頭,他才終于明白,破案這種事情,當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天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