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趕緊起身去開門,卻不想門外站着的兩個人渾身被雨水淋得透濕,面色也是從未有過的難看和凝重。
“出什麽事了?”
将兩個人讓進屋子,盛夏一邊拿來幹爽的毛巾一邊皺眉問道。
穆峄城雖然平時咋咋呼呼的神情誇張,但在正經事上卻很少喜怒外露,就更不用說一慣從容淡定的言涵。
“黑老大被人殺了。”
接過毛巾擦臉,穆峄城說出口的沉沉話語讓盛夏心底裏蓦地一驚——他們今天不隻是去跟線人碰頭,約定與“黑老大”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嗎?
“今天我們依照約定先去了崔德勝那裏,黑老大那邊的線人說會帶着他的消息先去見見我們,看看我們是否可靠。”
換掉了濕漉漉的外衣,言涵坐在了爐子旁邊。
紅彤彤的爐火映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憊又有些冷硬。
“但沒想到在等線人的時候會忽然出了事。”言涵擡頭看着盛夏,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在崔德勝當鋪的時候。
原本平靜的屋外忽然浮起一陣輕微的騷動,他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裏,而身邊的穆峄城在騷動剛剛發生的時候,便已經消失了人影。
坐在屋子裏的崔德勝沒有阻攔,但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似乎對這種忽然而來的騷動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直到,他的手下和穆峄城一臉嚴肅焦急的走了進來。
“老闆,黑老大那邊來人了,說是情況忽然有變,希望兩位尋他有事的公子能盡快去城外的寒葉閣一見。”
“寒葉閣?”崔德勝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從黑老大那裏過來的人呢?是誰?”
“老闆,一個是黑老大的徒弟,另外一個有些臉生,因爲跟之前聯系說好的并不一樣,所以兩個人都被留在了外面。”
說話的語氣頓了頓,那手下從身上掏出一個錦囊來:
“黑老大的徒弟帶來了這個作爲信物。”
崔德勝迅速地打開,那錦袋裏裝着一個小小的玉葫蘆,晶瑩剔透,溫潤清淺,一看就是個上好成色的佳品。
“他們沒說黑老大爲什麽會臨時改變主意?”那玉葫蘆讓崔德勝的眉頭皺得更緊,他還記得,當初與“黑老大”相識的時候,他曾告訴過自己這個玉葫蘆的重要性。
“沒有具體說,隻說是覺察到最近有人跟蹤,怕是遇到了什麽難以擺脫的麻煩事。”
那手下搖了搖頭,目光裏很是遲疑。
像這樣約定好了卻臨時改變要求的事情,他們一向是要當做違約來處理便再不理會的。
因爲做他們這種生意的人,素日裏都是走在刀尖上舔血的,規矩和信義是來往交互最重要的底線,破了這一點,便很有可能會是性命攸關。
于是聽到這消息的第一反應,崔德勝是要将門外那兩人抓起來細細盤問,可如今見了這個對“黑老大”來說十分要緊的玉葫蘆,他便又有些猶豫了。
“看樣子情況确實有變,那兩位……”
心中猶豫難定,崔德勝将征詢的目光轉向了坐在一旁的言涵。
這事兒,畢竟不是他自己的,去還是不去,最終還是要聽他們的。
“我們去寒葉閣。”
沒有多餘的廢話,言涵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他與言逍之間,本就是生死不共戴天的相互競争,現在的猶豫會帶來什麽樣的風險與惡果,絕對不亞于他們冒着風險去闖一闖寒葉閣。
“那我便給兩位帶路吧。”在心裏琢磨片刻,崔德勝忽然覺得,這個時候的風險也隻有他自己去冒一次了。
“老闆,還是小的去吧。”
堂下的那人一聽便有些急了,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啊!
“事情是我們要辦的,風險便自然隻需我們來承擔,”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言涵對着崔德勝說道:
“既然外面有兩個黑老大的人,那讓他們來引路便是了,言某在這裏先謝過崔老闆的好意。”
“但……”
“崔老闆不必推辭。”
沖着崔德勝一抱拳,穆峄城便跟在言涵的身後走了出去。
四人一行縱馬狂奔,眼看着天色越來越暗沉,他們的速度也愈發加快了幾分,終于,是趕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來到了城外的寒葉閣。
立在城外客棧旁的寒葉閣外形看着十分普通,若非三個強勁有力的大字挂在匾額之上,便隻會讓人誤認爲也是一處客棧。
然而卻不知道爲什麽,言涵看到它的第一眼,便硬生生地看出了幾分孤寂的味道。
給他們領路的兩個人似乎非常着急,才剛剛翻身下馬,便片刻不停地向着閣中跑去。
言涵與穆峄城緊随其後,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屋子裏血腥之氣彌漫,屋子中央正正擺着一把椅子,上面歪坐着一個渾身是血、幾乎都要看不清樣貌的人。
不,是死人。
幾乎是從心肺中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兩個人飛速的跑到那人身邊,顫抖着手去試探脈搏,然後便“撲通”一聲跪倒在了那已死之人的身邊。
“被害死的那個人就是黑老大?”
煮好一壺熱茶給兩個人倒上暖暖身子,盛夏有些懷疑的出聲問道。
“嗯,不管是那兩個人當場的反應,還是後來聞訊趕來包圍我們兩個人,要讓我們償命的人,我和峄城看着,都不像是在作假。”
點點頭,言涵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剛剛才經曆了一場殊死搏鬥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是黑老大的人?”盛夏對此似乎并沒有十分的意外。
“嗯,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得到消息的,很多人都帶着兵器出現,覺得是我們派人暗中殺害了黑老大,然後現在又假裝是無辜的前來征詢疑問的路人。”
喝了口熱茶,言涵的繼續說道:
“他們的人動了手,我和峄城本來也不是沒有勝算,但因爲不想激化雙方的矛盾,所以打鬥的輕易不肯傷人,反而是越打越麻煩,直到崔老闆後來趕過來,事情才平息下來。”
“早知道他們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一開始就應該制服他們幾個頭目,還怕他們會不好好的同我們說話嗎?”
揉了揉被打傷的手腕,穆峄城有點兒憤憤然。
他在北疆行軍作戰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就是不曾受過這樣窩囊的閑氣。
“其實他們說得也并不是全無道理,若非我們特地跑到昆城來尋他,這麽多年他一直過得順風順水,十分平安。
我們雖有不得已的理由在身,但說到底,也是我們害死了他。”
搖了搖頭,言涵難得的歎息了一聲。
“那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穆峄城撓了撓頭,一時也沒了主意。
“回來之前,我已經跟崔老闆說好了,等天亮之後,就回寒葉閣去查看現場。”
擡起了頭,言涵這話卻是對着盛夏說的。
“你是覺得,我們能在黑老大被人殺死的地方找到一些線索?”盛夏瞬間會意,繼續問道:“是關于兇手的線索,還是什麽别的線索?”
“是一樣東西的線索。”
殺害“黑老大”的兇手定然是言逍派來的人,找到兇手的線索,甚至抓到兇手的人,對此刻的他們來說,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用處。
他們不是來破這樁“黑老大”被害身亡的案件的,他們是來尋找“黑老大”手裏留存着的那些關于當年宮中秘辛的真相的。
“黑老大雖然是被人殺死的,但在生前的最後一段時間,他受到了十分嚴酷的刑訊逼供。
整個人被虐待得慘不忍睹,連十根手指都被一根一根的切掉,想來,那些人是要從他口中逼問出一樣什麽東西的下落。
而且,在之前黑老大與我們相聯系的時候,不也曾說過,有一樣東西要給我們看麽?”
言涵繼續對着盛夏解釋出聲。
“可殿下你怎麽就知道,那些人并沒有從黑老大的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穆峄城皺着眉頭出聲問道,要知道,那些刑訊逼供之人給受害者的優渥條件,并非是說出下落便放他一條生路,而隻是,讓他死個痛快而已。
“屋子被翻得很亂,”言涵頓了頓,“當然也有可能是一邊刑訊逼供,一邊在屋子裏找尋亂翻的。
但我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曾經近距離看過黑老大身上的傷痕,有一些傷口是兇手在他死後造成的,明顯是屬于洩憤。
如果他真的說出了他們想要的東西,那幫匪徒還有功夫待在那裏去毀壞他的屍體以洩憤嗎?”
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言涵卻是有意無意地看了身邊的盛夏一眼。
——判斷生前傷還是死後傷,這個技能還是從她那裏偷偷學來的。
“既然這樣,我們就耐心等到天亮之後去現場看看吧。黑老大若是有心幫我們,肯定會在現場留下一些什麽帶有指向性的線索。
就看我們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了。”
點點頭,盛夏擡眼看了看狂風驟雨不肯停歇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