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客人熱鬧喧嚣的廳堂,衆人在不經意間分頭散去,隻有盛夏被等在街角處的蘇大人攔了下來。
“蘇伯伯?”盛夏停下腳步。
“這是你父親寄來的信,昨日同軍報一起送到我哪裏去了,正好今日給你帶過來。”
擡手将火漆封好的信遞到盛夏的手裏,蘇大人的目光卻一直落在跟着她的言涵身上。
曆經滄桑卻依舊堅毅有神,蘇大人似是心有猶豫,但還是在默默看了他半晌之後,緩緩地開了口:“殿下,老臣與您能否借一步說話?”
“好。”點點頭,言涵松開了挽着盛夏的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與蘇大人走到了一旁。
“殿下,”拱手行禮,蘇大人擡眸看着言涵,歎息道:
“您雖是主子,但盛夏畢竟是老臣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如今便鬥膽以長輩的身份,對你說幾句偏心的話。
從前的那些事,雖然不是出于你的本心,你也算是受害者,但有時候忘記的那個人,反而是會更輕松一些,因爲什麽都不記得了,便也沒有那麽許多的痛苦。
可盛夏這孩子經曆了什麽,老臣看在眼裏都是心疼,就更别說遠庭他這個做父親的了。
遠庭不善言辭,想必即便是與你面對面也說不出什麽話來,所以老臣今日便代他說一句,請殿下一定要好好對待我們家盛夏。”
再度拱手行禮,蘇大人的鄭重其事,讓言涵面上的神色益發冷峻而沉默。
“蘇大人,也請您向盛老将軍替晚輩帶一句話,從前的事,是我言涵對不住盛夏,從今往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再讓她傷心難過。”
語氣平淡而深沉,言涵說完,對着蘇大人默默地行了一禮,便轉過身子一步步走向候着一旁的盛夏。
“蘇大人同你說什麽了?爲什麽你們兩個人都一臉的嚴肅?”送走蘇大人,盛夏一臉疑惑的出聲問道,生怕他們還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
“沒什麽,大概你父親昨日的軍報中,除了夾着給你的信之外,還有蘇大人的信吧。”
扶着盛夏上了馬車,言涵繼續道:
“所以,蘇大人以長輩的身份對我說了一些話,比如,讓我忍耐你那難吃到令風雲爲之變色的廚藝……”
“去你的,就知道笑話我!就屬你最讨厭了!”盛夏被踩了痛腳,語氣裏滿是氣惱:
“說得好像你廚藝很好一樣,當初在北疆那麽久也沒見過你下廚,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會下廚才是。”
“是嗎?我從來也沒下過廚嗎?那一定是我爲了照顧你的自尊心,怕你覺得自己太過丢人,所以才收手不做的吧?要知道,我的廚藝可是一絕。”
單手托腮,言涵很喜歡看盛夏被惹毛發脾氣的小模樣,似乎,從前這就一直是他的樂趣。
“一絕?我說安王殿下,你吹牛怎麽不打草稿?”轉過身來看着言涵,盛夏眼裏寫着大寫的“不信”。
“你若是說你會别的,我還可能會相信。你一個從小生長在宮中,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皇子,怎麽可能會下廚做飯?我打死都不相信。”
“是真的,”面色異常認真,言涵直了直身子,仿佛在同盛夏讨論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我不信。”盛夏擡擡下巴,“因爲父親疼我,我都廚藝那般……那般……你一個皇子,怎麽可能?”
“我雖從小是皇子,看着身份尊貴,日日錦衣榮華,但皇宮中的明争暗鬥卻不是一般的險惡。
尤其是有了皇子的嫔妃之間,更是恨不能将其他皇子鏟除殆盡,好爲自己的孩子能繼承皇位來讓出一條光明大道。
你不是一直奇怪,爲什麽很少聽人提起過我三皇兄的去向麽?因爲他早早的就夭折在宮中了。”
言涵說話的語氣頓了頓。
“夭折?”盛夏心頭隐覺不對。
“對外說是生病夭折,其實是被旁的嫔妃暗中在他的食物裏下了毒。”
默默地歎了一口氣,言涵繼續說道:
“雖然那嫔妃沒想直接緻命,隻是想教訓教訓因爲生出了二皇兄就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的那個嫔妃,但不想那藥物正好與二皇兄正服用的藥物相沖,引發了别的急症讓他不治身亡。
從那之後,母後就異常注意我與二皇兄日常的飲食,隻要是入我們口的東西,都需要母後的親信提前檢驗,但就算是這樣,母後還是整日裏憂心忡忡的。
所以,我就慢慢地開始自己做飯,尤其是年紀大了之後,我早早的分了宮殿單獨居住,沒事做的時候,也會覺得下廚是個能消磨時間的樂趣。
你說,做了這麽多年,我的廚藝怎麽可能會不好?”
挑眉出聲,言涵臉上的神色輕松如常,當年宮中事已過去許久,連當事人都早已消散在世間,他不願盛夏再因此受到困擾。
自是知道言涵的心思,盛夏在心裏唏噓感歎一陣,便也釋然。
皇家,就是這樣的充滿血腥鬥争,每一代君主的上位,不管是他自己,還是站在他身後的人,手上都免不了沾染無辜的鮮血。
她隻是有些心疼言涵。
從小生長在被人一心一意寵愛的寬和氛圍中,她不知道,那種小小年紀就要連至親都警惕防備的日子,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兒。
或許,這也是令言涵的性子如此深沉而不肯外露的原因吧。
冷酷的保護色,往往十分有效。
“話雖如此,可總歸是眼見爲實,在軍營那麽多年,我也不是沒有見過常年做飯,但常年不好吃的人。”
默默地歎息一聲,盛夏故意撇嘴出聲。
“那我今日若是不親自下廚讓你見識見識,豈不是就要讓我的一世英名大打折扣了?”
笑着出聲,言涵挽起衣袖,做出一副要動真格的模樣。
而今夜的盛夏,也确然是因爲這一趟玩笑話,真的嘗到了這世間少有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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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濃,京城裏行人的神色也變得匆匆起來。
有道是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将息,面對氣溫的變化,人們最不能适應的,往往不是極寒極熱,而是兩者相過度的那段時光。
就好比熱戀中人一旦失戀恢複單身,最痛苦的,不是日後長長久久的單身生活,而是那段剛剛失去,還沒來得及适應的那段日子。
等到熬過去了,一切便都好起來了。
于是等到盛夏在宋府見到宋相宜的時候,着實被她身上穿着的厚厚外衣所吓了一跳。
“你幹嘛這副表情看着我?我是真的很怕冷好不好?”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宋相宜對着她嘟囔出聲。
“這個時候就最羨慕你們這些習武之人了,内力深厚,身體強健,一點兒都不怕冷。”
“依我看,相宜你是太怕冷了。”從屋外走了進來,上官雲霓繼續笑着說道:“我并非習武之人,可沒像你那般穿那麽多。”
“哼,你就幫着阿夏笑我吧,不理你。”輕哼一聲,宋相宜故意掉轉頭去。
“不理我還專程差人把我喊來?”撿了把椅子坐在宋相宜身邊,上官雲霓順手拿起她身邊的繡花繃子瞧了瞧,“我今兒還就得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你不理我也得理我。”
話音落地,上官雲霓便猛地伸出手去襲向宋相宜的腋下,她一貫知道,宋相宜最怕癢。
“哈哈哈……放開我,快點放開我……你們兩個人怎麽合夥兒欺負我?”拼命躲閃卻抵不過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夾擊,宋相宜笑出了眼淚,不得不求饒:
“我錯了,我錯了,你們兩位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好不好?就饒了我這一次好不好……”
連連求饒出聲,等到她們兩個人收手放過她的時候,宋相宜覺得自己的腰都快要笑斷了。
“我們相互看在彼此的面子上,就饒了你這一次。”拍了拍手,上官雲霓沖着宋相宜壞笑出聲。
“不過,相宜,你今天急着喊我和雲霓過來,是要做什麽?”盛夏到底沉穩些,還記得問出心中的疑惑。
“還不是成親的那些事情嘛,阿娘一會兒讓我自己繡嫁衣,一會兒又讓我選首飾樣子,一會兒又要選蓋頭的花紋顔色……
那麽多的事情,我現在都要一個頭變作兩個大了,所以,你們兩個人可一定要幫幫我啊……”
神色抓狂有凄哀,宋相宜扯着盛夏和上官雲霓的衣袖搖來擺去的撒嬌。
“這個,你們可别看我,我從小長在軍營裏,這種事兒可是一竅不通,幫忙打個下手還是行的,這個刺繡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低頭看了看宋相宜那身邊擺着的繡花繃子,盛夏連連擺手退後。
“雲霓……你要幫幫我……”在盛夏退後的動作裏神色更加凄哀,宋相宜抱住了上官雲霓的胳膊,大有一副得不到幫助誓不罷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