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不鹹不淡的一聲從山洞裏傳出,言毓急切的腳步一滞,臉上旋即浮起幾分了然。
“哎呦哎呦,明白明白,我保證走得遠遠的,你們不用着急,慢慢來,慢慢來就好。”
嗓音裏帶着戲谑的壞笑,言毓一步三回頭,沖着那與自己僅有一叢草木之隔的山洞“嘿嘿”地笑着。
山洞裏的盛夏漲紅了臉,趁着言涵沒注意立刻從他懷裏跳了出來,三步并作兩步的就跑到了山洞外面,卻不想迎面正碰上牽馬過來的言毓。
“哎?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我說了不着急啊,真的一點兒都不着急。”
“再不着急他就要失血過多昏迷身亡了。”言毓揶揄的目光讓盛夏跳腳,惱羞成怒的她将怒氣全都甩到了始作俑者言涵的身上。
“四哥,你還能不能撐得住?撐不住就喊一聲,我找人進去扛你出來。”戲谑的笑意不減,言毓對着山洞裏高聲喊道。
伴随着“嘩啦”一聲草木折響,言涵黑沉着一張臉從山洞裏走了出來。
冷峻的目光直直盯着言毓,仿佛要用千年寒冰将他刺穿。
豈料言毓并不買賬,仍舊是“嘿嘿”地笑着把馬牽向他的身邊,而等他側過身子看到了言涵後肩上的傷口時,那眸子裏的笑意便是“唰”地一聲熄滅了大半。
“馬車隻能在山下等着,你忍忍吧。”猶豫片刻還是擡手把缰繩遞給了言涵,他知道,言涵從不願在人前示弱。
熟料遞出去的缰繩還沒到言涵的手裏便被半路攔截,言毓看着盛夏那奪過缰繩默默翻身上馬的樣子,臉上的笑意又恢複了幾分。
他就說嘛,哪裏用得着他來擔心受怕?
回城的一路異常順利,馬車從街道上辘辘而過,京城裏平靜的仿佛那一切生死攸關的驚心動魄都不曾發生。
傷口感染又受了風寒,回到安王府的言涵終究是沒能撐住的再發起了高燒。
号脈,開藥,煎藥,喂服,一番折騰下來,盛夏看着床榻上終于安穩入睡的言涵,不由得輕輕松了一口氣。
“夜裏随時照看着,如果再發燒的話,就把剩下的藥給他灌下去,然後多給他換幾塊帕子,盡量讓他的溫度能降下來。
不過,千萬不要圖省事給他減少鋪蓋,他喝了藥需要發汗,再着涼就更麻煩了。”
事無巨細地對着屋子裏候在一旁的仆從出聲,盛夏洗淨了手,腳步輕輕地走出了房間。
屋外夜色靜谧祥和,無數璀璨的星子在夜空中散發出耀眼的光亮。
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可眼下她隻想好好的睡一覺,這幾日連番經曆的事情太多太急,她也需要好好的緩一緩,好好的休息休息。
心裏幾番掙紮,盛夏到底還是沒能放下心來離開安王府。
在言毓意味深長的壞笑中尋了間安靜的卧房,盛夏的身子才剛剛挨着床榻便不多時進入了夢鄉。
夢中場景幽深而綿長,她深深地陷入其中,卻又記不住自己到底是誰,又身在何方,隻記得夢間有清冷的白梅香氣若有似無的萦繞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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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來的人熙熙攘攘,站在最前面的宮人手持一柄拂塵,将言逍的聖旨用拖長了八個調的語氣彎彎繞繞地念了出來。
站在後堂假裝自己不在,盛夏聽着那聖旨裏一口一個“手足親情”“秉公辦理”,心裏不由得好笑異常。
怪不得言逍這樣的人能趁亂登上皇帝寶座,這樣睜眼說瞎話的本領與臉皮,确然不是誰都能有的。
不過,她是不會與言逍送來的金銀珠寶作對的。
“四哥,你說他呼呼啦啦的賞賜這麽些東西給你,是因爲覺得心虛,還是想做給天下百姓看?”
送走了宮裏來的人,言毓随手打開一個錦盒,裏面擺着十顆上好的璀璨東珠。
“兩個都有,不過後者才是最重要的。”沒有去看那盒子裏的東西,言涵扶着軟榻緩緩地坐下身來。
傷口的感染比受傷本身更加嚴重,原先在山裏因爲寒冷而有所麻木,如今屋子裏溫暖如春,那撕裂的痛楚便愈發的難捱。
“經過當堂驗屍審案那麽一鬧,朝堂上肯定會有不少中立的大臣對他心懷不滿,他若是再不借機擺出個高姿态來,還指不定會被那些大臣們口誅筆伐到怎樣的地步。”
擡手倒了杯熱水給言涵,盛夏出聲說道。
這個時候的她心裏無比感謝曆代大胤皇帝統治下的朝堂,風清氣明,雖然達不到沒有半個貪官污吏,但也絕對不是那樣令人敢怒不敢言的黑暗腐敗。
不過,現在不是他們關心言逍如何應對那些大臣的時候,他們自己面臨的問題才是更加的嚴峻。
“都查出來了?”喝了口水,言涵看着言毓淡淡出聲。
言毓神色一凜,眼眸随即暗沉了下去,“查到了,暗害你們的奸細确實是我府上的暗衛,在我身邊已經十多年了,當初是賣身進府。
他雖是父母雙亡的孤兒,但并非孤身一人,還有一個一直寄養在遠房親戚那裏的妹妹,兩年前才剛剛出嫁。
他們兩人之間的來往一向很少,就算是他要貼補妹妹,也都是借他人之手轉送銀錢,幾乎沒有當面接觸過。
也不知道是誰查到了他還有個妹妹的事情,便以他妹妹全家的身家性命做要挾,讓他潛伏在我的身邊暗中傳送消息。”
說話的語氣益發沉重,言毓自從知道那個藏在言涵身邊的内奸是自己的暗衛之後,便總是一副興緻缺缺的頹然模樣。
他雖然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對言涵做出什麽太大的幫助,但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因爲自己的大意失察,才将他陷入那樣危險的境地。
好在這次言涵化險爲夷,否則,他便是再也無顔面對任何人。
“其他人呢?”言涵擡眸看了言毓一眼。
“大部分已經排查過了,剩下的我的親信正在排查。”回答出聲,言毓的神色更加恹恹。
“再去仔細查查唐宰相暗中與什麽人來往過密,尤其是遠離朝堂的人,你身邊暗衛身世這樣的事情,不是他能夠做得到的。”
沉吟着出聲,言涵見到言毓點頭,頓了頓又道:
“當年北疆戰場,我被最信任的副将狠狠從背後捅了一刀,所謂人心叵測,最防不住的就是人心。”
“四哥,我……”
嗓音裏帶了哽咽,言毓才一開口便說不下去,而言涵又是話少,于是一時間屋子裏靜默無聲。
“說起來,這些賞賜的東西你們若是瞧不上的話我就都拿走了,相宜婚期快要到了,我還沒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禮物。這些珠子指不定能做出個什麽好物件來。”
率先打破這沉默,盛夏手裏拿着一顆珠子回身沖着沉默對視的兩人笑笑出聲。
十幾年的親兄弟,什麽大風大浪都一起過來了,哪裏還需要在這樣的事情上一個多做解釋道歉,另一個多說原諒安慰?
一切,都在相互對視的沉默中了啊!
“城裏的鋪子不行,樣式就那麽些,你拿去做首飾反倒是平白浪費了這麽好的珠子。”
收回了落在言毓身上的目光,言涵就勢轉移了話題。
“那怎麽辦?讓我舞刀弄槍還可以,研究個什麽首飾樣式那可真是要爲難死我了。”
盛夏蹙眉發愁,另外幾個錦盒也都被她一一打開,卻全都是些值錢的古玩字畫,再沒一件與姑娘家首飾搭邊的東西。
不過也怪不着賞賜物件的言逍,這些東西本就是當做安撫言涵的慰問品送來的,言涵一介冷酷王爺、堂堂七尺男兒,他若是送些金钗玉環的,還不被大臣們當成别有用心而口誅筆伐?
“我有個好法子,”言涵涼薄的唇邊浮起幾分笑意,“你可以讓言毓把他專用的工匠借給你幫忙,誰都知道,一向風流倜傥的潤王爺手裏經常能變出旁人沒有見過的金钗玉環來哄騙小姑娘。
他身邊有個門客是打造首飾的高手,你去問問他肯不肯借,若是不肯,你用慣了的那些刀劍棍棒自可以向他身上招呼。”
目光落在言毓身上,言涵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他後背一陣毛骨悚然。
“借,我當然借,若是盛夏你想要,我直接請他搬到盛将軍府也沒問題!”
言毓趕忙應承出聲,他就知道,腹黑的四哥雖然不會怪罪他,但也絕對不會輕易繞過他。
看,如意算盤就立刻打到他的身上了。
誰不知道他身邊的那個工匠别号是“千金一手”啊,先别說首飾自身的耗費,單是請他出手設計便要千金才肯點頭,自家四哥,真是要坑死自己的荷包了!
“沒想到潤王殿下能答應得這般爽快,那我這廂就多謝潤王殿下了。”姣好的容顔上笑靥如花,盛夏故意沖着言毓眨了眨眼睛。
“好說,好說,盛姑娘你不必這麽客氣。”臉上幹笑猶在,言毓在心裏已經哭泣着去盤算自己府上的存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