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重重的守衛,盛夏半濕着身子看向那手握兵器把守在房門外的侍衛,面紗之下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言逍根本就沒有将無罪釋放的旨意傳達到這裏。
“有沒有什麽異常?”暴風雨中,巡邏的侍衛頭領聲音有些飄搖。
“一切正常,您請放心吧。”守門的侍衛嗓音幹啞。
“今天什麽情況你不是不知道,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看守,絕對不能出一丁點兒的問題,知道了沒有?”
飄搖的聲音傳入耳中時帶了幾分沉甸甸的意味,那侍衛頭領冰冷嚴肅的面色,讓盛夏心底不由得一沉:
看來,言逍今天是要按耐不住地動手了。
風吹樹飄搖,暗夜裏忽然竄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不過電光火石間的功夫,守在房門外的兩個侍衛便是連悶哼都沒來得及響起一聲,就接連倒在了地上。
盛夏擡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正要彎腰在侍衛身上尋找鑰匙,門内便傳來低低的一聲呵斥:
“誰在外面?”
是言涵的聲音,隻是那一貫清淡平和的嗓音裏,帶了幾許難以掩藏的沙啞,也不知道究竟是遭受了怎樣的折磨苦楚。
“是我,言涵,是我。”
嗓音裏莫名就帶了幾分哽咽,盛夏索性放棄了尋找鑰匙,直接用短刀劈向那個铮亮的銅鎖。
一道驚雷從天落下,掩蓋住了那銅鎖被砍斷的清脆聲響。
隻是沒等盛夏擡手去推門,那緊閉着的房門便已經迫不及待地被人從裏面拉開,緊接着一隻手臂伸了出來,下一秒,盛夏就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之中。
清冷的白梅香氣兜頭而下,盛夏不由得微微泛紅了眼眶。
“怎麽冒險闖進來了?不是說了不許再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了嗎?”
将盛夏緊緊地抱在懷中貼在心口,言涵的嗓音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卻根本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
他哪裏會不想見她?
他想她想到骨頭都在發疼。
“言逍今天下旨将你無罪釋放的消息根本就沒有傳到這裏是不是?你壓根就不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
緊緊地回抱着言涵,短暫的放松之後,盛夏很快恢複了理智和清醒。
“我剛才在外面聽到兩個侍衛交談,說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看守,所以我想,他今夜是打算對你直接下手了。”
擡眸将言涵搖頭的樣子收在眼底,盛夏微微冷了神色,“我們現在要立刻動身下山。”
“嗯。”點點頭,言涵轉眸看了看窗外狂風暴雨的夜色,“我去換件衣裳,很快,這個你收好。”
從貼身的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遞到盛夏的手裏,言涵轉身繞到屏風之後,很快,便換了一件黑色的衣袍出來。
“下山的路,你認得嗎?”手被言涵緊緊地攥着,處理了躺倒在地的兩個侍衛,盛夏和言涵沒有絲毫猶豫地沖入暗夜的雨幕之中。
他們想要趁着濃黑的夜色與冰冷的暴雨下山,言逍自然也想趁着暗黑無人的暴雨夜晚痛下殺手。
于是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對他們來說都異常珍貴,隻要能趕在言逍的殺手到來前下山,那他們就是安全的。
“不認得。”腳步極快卻語氣平緩,言涵的回答裏帶着的理所當然令盛夏氣結。
“不認得你還走這麽快,這又是風又是雨的,我們豈不是要迷路?”沒好氣地嘟囔出聲,盛夏在岔路口略頓了頓腳步,便找準一個方向轉了過去。
“有你在不就好了?”言涵唇角浮起淺淺的笑意,“你不一向都是準備得最充分的那個人嗎?”
“一向?”盛夏的腳步頓住,擡頭直直地看向言涵,心底裏仿佛有小鹿亂跳又是緊張又是激動,“你……都想起來了?”
“算也不算,”雖然不忍心看到盛夏失望的樣子,然而言涵卻還是說了實話,“忘記的事情還是沒有記起來,但是,記起來一種感覺。”
那種感覺萦繞心頭,根本就從來沒有離開過。
“記不起來也沒關系,重要的是現在。”笑容裏帶了幾分勉強,盛夏本能地選擇了安慰,安慰言涵,也安慰自己。
是啊,記不起來也沒關系。
過去雖然重要,記憶雖然美好,可人生更重要的不是現在、不是當下嗎?
隻要他們還有将來,那就會有新的過去、新的回憶啊。
默默地在心裏長舒一口氣,盛夏重新邁開下山的腳步——言涵房門的銅鎖已經被她砸壞,巡邏的侍衛很快就會發現他們逃走的事情。
然而拉着言涵的手卻受到了阻礙,盛夏回頭,發現言涵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你在發什麽呆?快點走吧,趁現在雨還小一些,等下路就更加不好走了。”盛夏催促出聲。
“我們之間……是真的有過去的吧?”黑眸深邃,言涵看着盛夏那被雨水打濕的頭發,心底裏漾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他們,是真的有段過去,而那恰恰是被他所遺忘的過去。
盛夏的眸色黯了黯,自己一時不查竟是說漏了嘴,“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要快點下山才對……”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兒尚未脫口,盛夏便被不遠處隐隐的火光晃了眼。
“快走,他們已經追過來了!”再也顧不上許多,盛夏拽着言涵向山下跑去。
身後追兵呼喊嘈雜,竟是蓋過了隆隆的雷雨聲,讓他們的心控制不住地撲通亂跳。
他們現在孤立無援。
跟着盛夏上山的王府暗衛已經分散在沿途各處,露風山上的關卡暗哨到處都是,他們若不分散解決,怕是盛夏到現在都還沒有能夠成功上山。
可是眼下身後追兵衆多,單單憑借他們兩個人的力量……
“别怕,有我在。”伸出手臂抱住了盛夏又快速放開,就算暗夜沉沉他看不清周圍,也能萬分敏銳的覺察到盛夏的情緒。
“這句話難道不應該是我說麽?”回頭沖着言涵笑了笑,盛夏握緊了挎在腰間的長劍。
“穿過這片林子是一片相對比較開闊的地帶,我估計在林子裏我們不會有什麽危險,比較困難的就是怎麽穿過那片開闊的地方。”
擡手指了指前方,盛夏壓低了嗓音出聲。
暗夜裏的茂密樹林,看守的侍衛未必就比她盛夏更加了解地形,更何況沿途的暗哨都在被清剿,他們也不會貿貿然的在林子裏動手。
然而開闊地帶便不一樣了,他們可以騎馬,也可以射箭。
“畢竟是山上,再開闊也總會有石頭和樹叢遮擋,他們現在肯定孤注一擲的要放箭,到時候注意借助樹叢隐蔽,伺機搶馬。”
沉吟出聲,言涵快步穿梭先前,然而緊握着盛夏的手卻不曾松開片刻,他們有過一段曾經也好,沒有過曾經也罷,隻要他現在緊緊握着她的手,那他們就會有許許多多的将來。
而有将來,就是最好的。
暗夜的暴雨愈發猛烈,密集的雨點顆顆打落在他們的身上竟是有些微疼,礙事的鬥笠已經被丢掉,兩個人穿行在茂密的樹林中,渾身上下冰冷而濕沉。
眼看着再向前一步便是樹林邊緣,盛夏和言涵的腳步十分默契地停了下來,相互對視過後便是将目光投向了那被閃電照亮的空闊之地,石頭,樹叢,矮坡,他們在計劃着下一步的躲閃方向。
然而身後的追兵卻是再也按耐不住。
帶着油火的長箭劃破重重雨幕呼嘯而來,幾乎是本能地向一旁閃身而去,那長箭便堪堪擦着盛夏的衣裳而過,然後直直地釘在了她身旁的樹幹之上。
“快走。”嗓音暗沉,言涵抓着盛夏的手向外跑去。
身後戰馬嘶鳴聲聲,無數支帶着火光的長箭如雨,紛紛在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铛——”刀劍相拼的清脆爆鳴。
回頭的瞬間看到了那刺向言涵的冰冷長劍,盛夏一直緊握着劍柄的手毫不猶豫地抽了出來與之格擋,下一個瞬間,無數穿着銀甲的侍衛出現在了他們的身邊,将他們團團地圍在了最裏面。
“我勸你們還是不要負隅頑抗了,這樣還能給你們個痛快一點兒的死法,不然的話……啊……”
沒有說完威脅變成了一聲痛呼,言涵手裏的暗器早就甩了出去,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便應聲落地。
電光火石之間,背對背的兩人與追兵混戰成一團。
手裏的長劍起起落落,無數的血花并着狂風驟雨灑滿空氣。
“左邊。”壓低了嗓音出聲,言涵擡手砍掉一個沖上來的侍衛,腳下的步伐在不經意間向着左邊靠近,厮殺在一旁的盛夏心領神會,手中的暗器發出,身邊一片人紛紛躺倒。
左邊是騎兵的所在,山路崎岖險惡,追兵裏也隻有幾個負責指揮的人騎了戰馬,此刻正站在厮殺的人群之外指揮着圍剿,而絲毫沒有覺察到那厮殺混戰的位置,正一點點向着自己靠近過來。